夜半,月亮像只笑弯了的眼睛,细长细长的。竹林仿佛是被暮春时调皮的风捉弄了,时不时被它推搡一把,不耐烦了,便发出“飒飒”的声响来。
从上方看来,竹林大概像个巨大的巢穴,巢穴中心那座小小的房屋如同安睡的雏鸟,时不时飘出一两句梦呓。
梦呓是两个人的笑。
竹林围出的小小院落里放着一张竹制的方桌,方桌对边坐着懒散的两人。桌上摆着一只烧鸡,还有一只酒葫芦兀自打转,开着嘴儿却半滴不撒。
阿楚啃着鸡腿,时不时抬眼偷偷地瞄一瞄竹桌对面的太师椅。
歪扭七八的太师椅只要有人坐上去就会“吱嘎吱嘎”地乱响,但是师父并不在意——因为那破椅子是他自己做的。自从住进慕龙潭,洪宴声便事事躬亲,包揽了屋里屋外大小事宜,木工活儿也研究了不少。
不过他脾气怪,鲜少使用法术,自己的活计做得再烂也不修正。
而且他自己不嫌弃,也不许别人嫌弃。
阿楚便从来不敢嘲笑那张简直可以用“堆”或者更恶意一些的“坨”来形容才比较妥帖的椅子。
好在,坐在那张惨不忍睹的椅子上的师父是令人格外赏心悦目的。
他是永远显得闲适而淡然的那么一个人,即便穿着一身旧旧的靛蓝色粗布衣裳。他把白色里衣的袖子反折出来,看起来便格外清清爽爽的样子,墨色的长发随意地在脑后拢了拢,风迎面推过来时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气。
阿楚忍不住地搂住鸡腿,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睡着了。
久违了……
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个字眼来,她自己就先吓了一跳。
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跟师父一起在院子里吃茶吃酒吃肉明明是她最常做的事情。
阿楚有点纳闷,偷偷地瞄一眼师父,再瞄一眼……突然抱住头扑在桌上。
怎么了……脑子有点昏……
脑海里似乎有什么画面一直要跑出来,好像灯火辉煌,又好像幽暗昏沉,有忽近忽远“叮叮当当”的敲击声,还有风声一样潇洒的大笑。她说不出自己心里的那种怪异的感觉,苦苦的,似乎被压制着,说不出话来。
“阿楚?”一只温柔的手落在她头顶。
“师父,我……”阿楚抬起头,惊慌的眼神看得洪宴声眉头一紧,“师父师父师父。”
洪宴声顺着她光洁的前额抚摸过她柔软的头发,低声安抚:“嗯,我在呢。”
“师父,我怎么了……我忘了什么吗?我是不是像青莲镇的算命先生那样失忆了?”山下青莲镇的算命先生多可怜,自己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了若指掌的只有别人的命数。她不要变成那样,师父,十央,殷十六,认识的人她一个也不想忘掉。
“又胡说。”师父的语气淡淡的。
“怎么是胡说!”他难道就不担心吗?她可是他唯一的徒弟!阿楚有点委屈,鼻子开始泛酸了。
她低下头,看着手里鲜嫩多汁的大鸡腿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良久,她听见师父叹了一口气。
难道觉得她烦?觉得她罗嗦?觉得她是幼稚的小孩?所以开始讨厌她了?想不要她了?
阿楚想到这个,有点愤怒。
一抬头,却对上师父深不见底的目光。师父怀里抱着那只光滑的酒葫芦,若有所思地摩挲着。
他难道在想怎么摆脱她这个拖油瓶?
阿楚五雷轰顶。
“阿楚。”
阿楚将自己埋在桌下的阴影里,默不作声地缩成一团。
“阿楚。”
喊什么啊!
“洪阿楚。”
听不见!
“洪笨蛋。”
你才是笨蛋!
洪宴声揉了揉眉心,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桌子底下那个撅出来的小辫子。
他其实知道她的小心思,可是她还太小,事情又太复杂,他怎么可能跟她讲得明白?难道要告诉她,她被人杀死了一次么?棺材的事情他好不容易搪塞过去,算是安安稳稳地骗过她,却不一定能骗过天下那些一直盯着他的眼睛。
桌子底下的阿楚动了动,小小声地抽了一下鼻子。
洪宴声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他挠挠头,开口道:“小阿楚,你记不记得你第一次下山,跟镇上的富贵打架?”
“……”桌下的小团子不做声。
洪宴声往前踱了两步,继续道:“富贵长得那么胖,拳头好像铜锤呢。”
“……嘁。”小团子动了动,半晌才冒出一个轻蔑的音。
洪宴声故意拉长声调:“好惨的,我们小阿楚被打得流鼻血——”
“才没有那么惨!流鼻血的是富贵!”
“好吧好吧,流鼻血的是富贵。那——是谁把富贵打得流鼻血呢?”
阿楚想了一想,老大不情愿地嘟囔:“……是师父。”
“还有那么一次,小阿楚跟镇上的有财打架。”
“是有财欺负人!”
“那又是谁帮你欺负有财的?”
“……是师父。”
“小阿楚有次掉进后山的山石缝里卡住了,又是谁把她救出来的呢?”
“……是……是师父——你干嘛都记得那么清楚!”
“那么无数次迷路的小阿楚又是被谁带回家的呢?”
“——没有到无数次!”阿楚蹲不住了,呼地站起来。
“嗯,还有一次,阿楚捅了马蜂窝——”
“那次师父你也被蛰了!脸肿得这么大!”终于抓到一个反击的机会,阿楚手舞足蹈,两只手忙不迭地比了一个大圆。
洪宴声趁势一把揪住她,挟在怀里。阿楚发觉中计,大力挣扎。奈何师父人高手长,她一个小小的娃娃哪里敌得过,三扭四扭便败下阵来,却还瞪着眼睛气哼哼的。
洪宴声像摆弄木偶人似的把她摆在自己膝头,自己则一副正经好师父的模样认认真真起来:“洪阿楚,你师父我这个人长到一十八岁,做什么都没有长性,吊儿郎当,嘴巴又坏,老天爷看得清清楚楚,所以罚我一生孑然。我原想啊,一个人就一个人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倒落个潇洒的虚名。可是谁知道呢,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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