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雷雨过后黄昏,秋后的暑热被驱散了,日色还是金水般地黄。鲍真要过她的三十岁生日。
弄不清哪阵雨哪阵风,淋湿了日子,吹黄了稻谷,树叶开始零落,秋天便到了。鲍真的红苹果公司正式改名为红苹果经济人公司。除了种粮、加工粮食,还收购粮食,向农民们有偿提供种植信息。老古语是对的,秋天容易招贼,不怕贼偷就怕贼惦着。就算你关上大门,贼也要从水道管里钻进來。这年头的贼高级了,不拿东西,瞪着眼围着钱转悠。鲍真和荣荣忙得天黑了,地白了,从插秧到收割,像是一眨眼那么短,又像是一世纪那么长。秋天卖米的时候,有几个村的农民造假,劣质米冒充红苹果牌大米上市,被鲍真发现告到工商局,把那几个造假窝点给查了。查了就查了,鲍真不深究了,农民们却是不甘心,纷纷找乡政府,求助马书记找荣汉俊支书,用行政命令的方式,强迫鲍真就范。鲍真沒有理睬。缠人的是本村的农民追着鲍真,求她开恩,把自家的大米给搭配着销出去。鲍真东躲西藏,荣荣本來在仙客來酒家订了桌,怕乡亲们看见围了,鲍真临时改在家里后院。天黑之前,落了一阵雨。鲍真悄悄走到后院,从土坡上望去,一片茫茫的白。白花花肃杀的秋色,风也变得冷峭,使她感觉不舒服,要不苹果园里挂着红灯笼似的苹果,还有沒收割的晚玉米,加上慢慢上升的炊烟,简直就沒有一点生气。
鲍真经理,饭菜到了!公司会计小徐喊。
就在后院摆桌吧!鲍真回头一笑,露出满口的摆平牙。她仍旧站着,闻听身后盆碗响。鲍真家后院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一棵是槐树,两棵树中间有一个石桌。那是鲍三爷留下的。当年她和梁双牙在这个石桌上吃过饭。后來的一些日子,她总感觉两棵树干上都悬着眼睛。朦胧的黑色树斑,真像他的长眼睛。藤子从这棵树爬到那棵树,沒能把那一双眼睛缠住。无论多忙,这双眼睛都粘着她,使她顿生一种失落和凄楚。
天色渐晚,远处的田园朦胧了。红月亮透出云层,粉粉地冒着鲜气,朝更远的昏暗亮去。鲍真的头发是亮的,她刚刚化过装,描眉,擦脸,涂着淡淡的口红。看出來她拿今晚挺当回事,她需要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要潇洒、热情,把所有拘谨的人都融化。公司的人渐渐來了,生日蛋糕上插着二十六棵小蜡烛。
有个男人的声音,祝你生日快乐!
鲍真依着树干,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她扭回头,看见梁景田手捧着玫瑰花篮走來。鲍真接过鲜花,跟他亲热地握了手,他的手是冰凉的。鲍真问,景田,谢谢,哎,你的手好凉啊!
沒人疼么!梁景田最懂得啥时候说啥话。一个情场上挨了子弹,官场上踩了地雷的人,还能说啥呢?
鲍真的不悦多少是一种失望,对梁景田这个人的失望。她轻轻摇头说,不,你休息不好,做梦了吧?
梁景田说,我天天都做梦!
鲍真歪着脑袋问,都梦见了啥?
梁景田愣了一下,笑笑说,梦见雨天穿雨又打伞,我家墙头长草!还有我入了洞房!你不是会解梦么,给我说说!
要换届选举了,送礼了吧?你梦的不错。要升官了!鲍真静静地看着她的脸,掰着手指说,这梦好哇,穿雨衣打伞,双保险,墙头长草,是高人一头!入洞房么,你小子肯定上去啦!
可我听说,还有另一种解释。梁景田眼镜后面,闪烁着冷冷的目光,穿雨衣打伞,多此一举,墙头长草,沒有根基啊!至于入洞房么,那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
天呐!鲍真不笑了,仰起脸说,这可是你说的!
荣荣到來了,打断她们的谈话。鲍真请梁景田到桌上。点燃蜡烛,吹灭,唱生日歌,鲍真的情绪好极了,所以就沒有在意荣荣的表情,更不关心梁景田心里怎么想。她把他当成一个普通朋友了。这时,有一块云朵慢慢划來。使月亮暗淡许多,月亮照不到桌面,也沒照到鲍真,桌上的菜碗、蛋糕、酒瓶影影绰绰不清楚。梁景田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划來划去,尴尬,恍惚,鲍真美丽的形象不知不觉地隐退了。她曾经那么长久地滞留在自己的心中。今天怎么了?既不紧张,也不激动,一切都那么宁静,踏实。看來与她之间,只剩一种平静的友谊了。
开音乐,跳迪斯科!鲍真的笑声惊飞了树上的鸟,鸟贴着地皮飞,飞不远又落下,好像引逗人似的。吃完了饭,舞曲就哐哐地响起來。鲍真把桌子收拾干净,摆上茶壶、茶杯、糖果、瓜子和红苹果。鲍真、荣荣拉着梁景田等人跳起來,梁景田扭头头看了一眼鲍真,婚姻沒能让她的脸颊上长出斑点,多么繁重劳累奔波都沒能使她修长的腰肢变形,总显得那么轻盈、活泼。好像在炫耀自己天赋绝色的长腿。跳累了,就侧着身子坐在垫好的石凳上吸烟。浓郁的烟雾,从她抹着口红的嘴里吹出,飘进淡云般的月夜。
你们可够能开心的!祝贺祝贺!荣汉俊支书带着新來的乡党委马书记进了后院。荣汉俊把马书记介绍给了鲍真。马书记瘦高的个子,说话时头一点一点的。他原先是县党校副校长,是來接替宋书记的。鲍真和荣荣赶紧递烟,沏茶。梁景田示意徐会计把音响关掉,音乐一停,马书记就笑吟吟地说,鲍真经理,我和荣支书來,是有求于你的!
客气了,您说吧!鲍真说。
马书记微笑着吸烟,先是对鲍真的业绩表扬一番,然后说,乡里有二十万吨大米,有你们村的,也有外村的,反正都是乡亲们的!乡里鉴定过了,荣荣都都看过了,都是优质米,为了多收入点,你就给个面子,算是你的红苹果牌,买出去算啦!你们成功了,也是用的乡亲们的土地啊!那就井里放糖,甜头大家尝嘛!
鲍真看了荣荣一眼,沒说话。荣荣怯怯地看着她。
挂你们的牌子,也不白挂呀!每斤给你们加五毛钱!荣汉俊支书掰着手指说,鲍真,你又赚啦,土地提留款,不就出來啦?
云团移走了,月亮像大米粒似的洒在地上。鲍真还是沒说话,眼神横冷,狠狠掐灭手里的烟头。马书记脸色有些难堪,梁景田走过來劝说,鲍真,你走到今天,马书记可是帮了忙的,马书记还不是为了乡亲们?你就当扶贫,帮帮乡亲们!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收了吧!啊?
听着梁景田的话,鲍真气得抖了一下,心态很难揣摸。
鲍真,你就依了吧!荣荣使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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