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眼睛深陷在眼眶里。头发乱乱的，又像是一个刚刚从灶坑里钻出來的乞丐。
梁双牙背着娘走了一里多路，娘依然沒醒。她扭回头看了看小村，火焰和村舍都看不见，眼睛闪现的竟是一张女孩的脸。是荣荣吧？他多次想强迫自己把荣荣从自己的生活里抹掉，可是一想自己要离开蝙蝠村的时候，思绪又无比痛苦地回到她的身边。他还是无法丢掉她啊！可是对于一个无着无落的男人來说，他只好听从命运的裁决。这是无法超越的实际条件。后來他发现这张脸不是荣荣，是鲍真白里透红的脸。这就对了，他会來找鲍真的，因为鲍真手里拿着他的小提琴。
快走到县城的时候，娘忽然醒了。娘说双牙，你背我去哪儿？
梁双牙说去县城！
娘问他县城大吗？
梁双牙说不大不大，小地方！
娘笑了，你这孩子呀！我要回家！
梁双牙说咱沒家了，家里着火了。
娘愣了，说咋着的火？
梁双牙说我把房子点着了。
娘的身子瘫软下來，说我自己下來走吧。梁双牙一哈腰，娘就下來了。梁双牙看见娘的身边跑着一只小尾寒羊，小尾寒羊兴奋地跑过去，隔了几步，忽然扭回头，用鬼鬼祟祟的目光看他们。梁双牙看着小羊羔说，这羊啊，真是耐寒，跑了一宿都不怕冷。
娘久久望着梁双牙，一句话也沒说，只有一声深深的叹息。而这时的天空已经露出鱼肚白，迷茫凄楚的小路被夜露淋得滑溜溜的。
§§§45
春去秋又來。
荣汉俊远远看见鲍真走出蝙蝠村。鲍真是精心梳洗打扮之后，才从蝙蝠村赶到城里來的。本來就有姿色，再配上墨绿色时装套裙，往小城里的繁华地界一走，不仅亮给人看，还是自己的精神需要。九月过了一半，夜晚已经寒凉。冷秋的气息，恍惚在城里捕到了诱惑，把平原上熏熟的土香、稻香和果香，一股脑儿带进凄清的灯光里。鲍真把摩托车停放在喷泉广场，觉得灯光晃眼，扭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条披肩护着她的细腰，像条尾巴似地拍打着她的屁股。到处都飘荡着秋天的香色，初不在意，后來顶风都能闻到，好像是钻进了用新稻穗搭成的房子。她低头嗅自己的手、脖子和皮包儿，沒闻出味道。她梦一样呆着：哪儿來的秋香？
“Yes！”有女人用英语喊是。
遇着了，鲍真的耳朵就一直支着，眼睛寻着，辨看声音的來处在哪里？身边的县城女孩，蝴蝶一般穿梭。她看着别人，却不知身边过路人看见她，目光就短了，粘了。不仅能看到她的脸，还能看见黑眼睛和长睫毛，梳到肩头的长发，与套装搭配得极好，整洁、和谐、端庄，每时都会打动人心。有的男人以为眼花了，趁她不注意，快走几步超过她，突然回头瞥一眼，尽管是已婚少妇了，可在她的脸上发现的还是动人的美丽。此外，还有她高挺的胸脯，笔直的长腿，身材瘦削却不显得单薄，透出一种美人独有的傲气。天生的，怎么也掩饰不住。有的男人偷偷猜测：这是谁家的女人？她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
“China！”又有夹生的英语从暗处传來。
鲍真穿过十几辆静卧的汽车，眼睛一细，看见有一群村里來的姑娘媳妇们，从拖车后斗纷纷跳下，满是鞋底响。女人的腿移得极密，脸蛋闪着红苹果一样的光泽，彷佛把一个小城都给照亮了。其中一个穿体形裤的中年妇女，怀里抱着孩子，嘴里可劲地喊：“柴禾！”姐妹们给她更正说：“中国，是China，不是柴禾！”脚步轻盈的鲍真被逗笑了。有人嘴里吃着羊肉串，相互用英语问候着：“Do you like eating the food？”鲍真懂英语，是问你喜欢吃这种食物吗？有姑娘回答：“No！”跟着一静，继而就大笑，拉拉扯扯，她们的裙子和腿就袒露在灯光之中。她们的裙子很薄，质地不好，一着风吹，身上就起皱，皱得令人不敢久看，像是把整个人都给卷走似的。光亮一直追着，高跟鞋踩得咯噔咯噔响，脚下扬起的细土，像影子晃來晃去，渐渐被黑暗吃了，丢下沙沙的脚步声，响得痒痒。
村姑们瞬间消失，鲍真沒动地方，忽然觉得眼前暗淡了许多，原來秋香是她们从田野里带來的。她又朝那里瞟了一眼，心里想：她们不冷么？静了一会儿，鲍真看见她们走进县农业广播学校大门口，她马上明白了，她们是学英语的农民。眼下种地赔钱，这地方好多农民破产了，县里组织劳务输出，除了去新疆摘棉花，就是去海外，农民要出国种地了，都要学会简单的英语。她今天就是上城里找梁双牙的。他听荣荣说，梁双牙就在这里学英语。梁双牙一把火烧掉了家里的四间瓦房，使鲍真极为震惊。蝙蝠村的人都说他疯了，可鲍真并不这样看待。梁双牙以自残的方式像荣汉俊表示着愤怒和抗议。她更加敬重双牙这个男子汉了。他真像个男人了！梁双牙的努力并沒有改变玉环娘的生活习惯，梁双牙打工的时候，玉环娘偷偷跑回蝙蝠村去了。鲍真不鲍月芝热情地接纳了玉环娘，可是玉环娘不忍心麻烦鲍家，荣荣操持着在梁家的地基上盖了新房。玉环娘竟然喜欢跟荣荣在一起。这是梁双牙沒有想到的。梁双牙一边打工，一边到农业广播学校读书，鲍真很想留住他，将來跟她搞科技示范田，这还将是她的一个希望。可是，梁双牙总是回避着她，因为梁双牙在城里都听说鲍真跟崔振广离婚了！鲍真够有魄力的，说离就离了！她要跟人打听梁双牙的一个秘密：梁双牙是不是要结婚了？
今天下午，鲍真和荣荣來到乡里宋书记的办公室，谈承包土地的事，荣汉俊支书也在场。整片跨村转包在蝙蝠乡是头一回，宋书记摇头不应，事情就僵住了。这个时候，荣荣接到梁双牙的电话，梁双牙在电话里有些急迫，让她马上回來，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商量。那边电话停了，荣荣还愣愣地举着手机，脸颊微微红润。鲍真盯着她的脸，心里猜想，一定是梁双牙答应娶她了，不然她不会这样激动。荣荣跟鲍真说了啥，鲍真好像沒听见，只见她朝她摆摆手，骑上摩托走了。
梁双牙真的要娶荣荣为妻吗？不可能，他是爱鲍真的，咋会娶荣荣呢？他梁双牙明明知道自己离婚了啊？此时的鲍真，遇到了比承包土地还要棘手的难題了。鲍真有些恍惚，荣荣如果被梁双牙接纳，并被玉环娘喜欢，那是在她去农大进修的时间里。梁双牙的娘从城里回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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