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车走着,看见白色的麦茬儿不见了,土地变成了深红色。荣汉林并沒有罢手,而是向鲍真的经济人协会开刀了!事后他从鲍真嘴里得知,荣汉林挑唆了宋书记,宋书记对鲍真的经济人协会不感兴趣,准备把这个民间组织赶出乡政府。也算是对梁恩华乡长的回击。鲍真知道了内幕后颇为气愤,一个雄心勃勃的年轻人被宋书记弄懵了,心情一灰透底。宋书记对镇“农经协”的态度一变,说农经协有点超前了,说自己犯了冒进的错误,上面一再喊减轻农民负担,必须下大气力精简乡政府的机构和人员,镇农经协沒有真正成为农民的经济人,反到成了增加农民负担的累赘。当然也在精简之列了。梁恩华拿出了自己的一些理由,都沒能挡住经济人协会的悲剧命运。
乡里宣布撤消镇“经济人协会”的时候,鲍真、荣荣和梁双牙沒都在场,他们在外面卖粮食,梁双牙着重卖自家的麦子,不然梁罗锅就不住院。“农经协”解散的第二天,乡里就召开了减轻农民负担会议,号召各村都要把收费公开。鲍真回來后就傻了眼,她算了一笔帐,糊涂地想,这个声势浩大的“减负”大会所花经费,秋后还要加在农民的身上,因为毕竟是给农民开的会。
梁双牙把爹的麦子减价卖给了面粉厂,拿回钱來给爹治病,他费尽千辛万苦卖了一半的粮食,换來了两千块钱,决心把父亲的病治好,可是当他回到家里的时候,爹已经死去了。娘哭着说你爹胃疼的时候都是跪着,死的时候也是跪着的,跟你大哥死时一模一样,跪着吐了最后的两口血,血都不是红色了。梁双牙看见这一切心如刀绞,泪流满面了,他说爹一辈子都朝人跪,死后再也不能跪了。他看见父亲手里紧紧地攥着一片过了期的去痛片,把父亲的尸体扶着坐了起來,说爹,你不能跪了,不能跪了!他和娘费了好大劲才慢慢把爹的尸体放在土炕上,把金黄色的寿衣穿好,爹的脸显得富态多了。梁双牙跟爹说我把粮卖了,爹沒动静,梁双牙趴在爹身边的炕上寻找着啥,沒有发现爹画出大哥死前画的图案,看來爹已经破译了它。这个时候,有一只红色的蝙蝠在老屋屋脊的上空飞,一圈圈地飞,盘旋了很久才朝田野上飞去了。
娘不让梁双牙哭,说你爹享福去了。
梁双牙还是止不住地抹眼泪。
娘叹了一声,说你往后咋办?
梁双牙垂了头,说葬完了爹再说。
娘说你还是走吧!别管我。
梁双牙说见了鲍真再说。
娘伤感了,说鲍真结婚了,还靠得住吗?你别苦了荣荣!
梁双牙说荣荣是个好姑娘,她并不苦,她跟我们在一起还苦?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袭來了从沒有过的伤痛。如果他把荣荣娶了,明天的日子会是个啥样的局面呢?会活得比现在好吗?
可是一连好些天,梁双牙的梦里总是背着爹走路,还跟随着爹的那些遥远的、细小的、毫无意义的细节,走马灯似地显现了。走了很远,梁双牙发现背上的爹不见了,变成了一袋沉沉的粮食,粮袋儿破碎了,流出的竟然不是麦子,落着一颗一颗圆圆的黄豆粒儿,灿灿的光色照亮了漆黑的夜路。那是通晓人间烟火的灵光。夜间的乡路被照得白昼一样,有那么多來來往往的农民,他们都默默地加入了外出打工的人流。路边的土地荒芜着,沉默着。梁双牙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脸上爬满了爹脸上才有的皱纹。他带在从城里捡來的那把小提琴來到了自家麦田。望着丰收的麦田,他想起自己回家时给荣荣拉琴的情景,自己很快退回了生活的远景上,他真想趴在麦田里哭一场。可是他沒哭,轻轻地拉着那把小提琴。醒來的时候,他忘记拉了啥曲子。醒着更不知道自己从啥地方走來,又朝啥路上走去。他睁着眼睛给自己设计了几条路,种地,打工,或是自己办“农经协”。到底哪一条路能跟鲍真联系得更紧密一些呢?只有办农经协,可是今天的环境不能让他走下去了。也就是说,他跟鲍真在一起的路就无法走下去了。一个真正的男人必须面对现实,他和鲍真是不可能的,还是吧荣荣娶了吧。赖在一个有了男人的女人身上注定不是长久的事。那是一颗定时炸弹,让他惊恐不安。粮款今天还沒有回來。由于给爹买药,他已经欠帐了,欠下鲍真“农经协”的两万块钱,只有把老宅卖掉才能还上。做出这样的事情,梁双牙一直瞧不起自己。还不上帐的时候,鲍真会不会把他当成卑鄙小人呢?他必须尽快离开鲍真,离开蝙蝠乡的地面,重新回到县城去打工。可是,怎么跟鲍真说呢?梁双牙犯了愁。
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在心里做出决定了,他要主动与鲍真告别!那样他跑到天涯海角也就沒啥挂念了。
天亮了,一天的生活又像往常一样开始了它的节奏。梁双牙起床后穿戴整齐,很想见一下鲍真,她一定很忙,一定很想念他。可是到了鲍真家门口,却犹犹豫豫不敢敲门,在那里徘徊了很久,如果在鲍真家里碰上崔振广怎么办?会不会给鲍真找麻烦呢?是他手里的小提琴给了他带來的勇气。梁双牙走进來了,崔振广去钢厂上班去了,鲍真正在家里,她用嘴巴咬着发卡梳头,见到梁双牙的时候着实慌了一下,拿发卡别头发的时候,红木发卡嘭地断了。她只好披散着长发跟他说话,双牙啊,你爹病好了吗?他发现她消瘦了,脸上有了倦意。爱情和事业就把他搅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沒一处舒服的地方。梁双牙说,我爹死后,我想继续上城打工。鲍真停了一会,问那你爹留下的地咋办?梁双牙毫不思索地说,我想留给你种吧!鲍真愣了愣,说这咋行呢?梁双牙说你别给我们钱,村里的提留款你替我交就行了!如果我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我回家你再把地给我种!鲍真点了点头,心想自家种地也很艰难了。
鲍月芝端着一盘苹果走了过來,让梁双牙吃。梁双牙拘谨地点点头,他不知道该怎么跟鲍真说下去。鲍真给梁双牙削了一只苹果,递给他说吃吧!她今天不是沒话说,而是不知怎样跟他说。她对急速的变故一点精神准备都沒有。生活把鲍真的情绪弄得很糟糕,一会儿低沉一忽高涨,一会儿又把热情洋溢的鲍真晾在尴尬处。她鼓动梁双牙从荣汉林的经济人协会跳到自己的经济人协会,她和梁双牙一样,把美好的希望寄托在“农经协”上,本來生活能够按步就班地顺着她们的意愿发展着、进行着,可是一下子又破灭了。这一切都是荣汉俊的黑手操作着,看來她们是斗不过荣汉俊的。
鲍真说我做梦也沒想到。
-->>(第2/6页)(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备用站:www.lr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