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她穿着白色羽绒服，身体在灯光的衬托下显得轻盈，如同一片白色鹅毛在风中飘荡。她细细的腰肢仿佛扭出声音來，脸色鲜嫩得像要结冰，冬天里的黑眼睛十分传神。她这双眼睛就像庄户人家的灯，显得很温馨。他知道她聪明，可她是个并不漂亮的姑娘，五官长得都很到位，可不知为啥不如鲍真漂亮？她总会在他面前表现出一点慌乱。梁双牙卖粮出事儿的时候，荣荣提前从县城回來了，荣荣家装上了电话，梁双牙在外边有事情就把电话打给荣荣，让荣荣跑到村东的家里通风报信。荣荣见到鲍真的时候，鲍真向她打听梁双牙的消息，荣荣多了一个心眼沒有把双牙落难的事告诉她。今天她怎么惴惴地跑起來了？他觉得她有啥着急的事情，或是他大哥之死相关的情况。
荣荣紧张地说，你娘不让你进家，先在外面躲一躲。她说话的声音惊动了趴在雪地的鸟，鸟们惊惶地飞落在封冻的河岸上。
梁双牙的情绪一阵慌乱，鼻子酸了。爹和娘盼着他回家，而且哥哥就要火化了，即将化为一缕黑烟。咋会不让他进家门呢？
荣荣空洞的眼神散落在灯光下，说话的语气带着愤怒，她骂村长荣立伟，那狗东西简直沒人性，人都死了，他还带着几个人到大哥家里催缴提留款！你爹你娘和你大嫂正跟他们周旋呢！
梁双牙怒火窜上了喉咙，他说那你为啥拦着我呢？荣荣说村长荣立伟以为你打工赚了钱，就等你回來替你大哥交了提留款！梁双牙气愤地说，李广田是老实人，他可能是荣汉俊指使的！我沒有钱，所以我就不怕他们！
荣荣拽着他的胳膊，说荣立伟乘人之危不得好死，还说你这个傻瓜就别去添乱了，暂时到我家躲一躲，不然你爹你娘会生气的。
梁双牙甩了她的手，问她大哥到底是怎么死的？荣荣说沒死在哮喘上，是心脏病猝死，沒有遭啥罪。梁双牙吃了一惊，大哥哮喘了很多年，怎么会死在心脏上呢，怕是与他的心理压力有关吧？他还倔倔地问她，大哥的尸体火化了沒有？荣荣说还在，等着你呢。梁双牙觉得不妨碍自己替大哥守灵，就不在争执了，干燥的喉咙深处暗暗地吞下一些啥。他朝着村东的老槐树望了过去。黑乎乎的啥也沒看见，小村突然陷入从沒有过的寂静。
荣荣请他到她家里吃饭。
梁双牙沒有动，他说到大哥的麦田看看。
荣荣说你大哥家沒有种上冬小麦！地荒着呢！
但梁双牙还是坚决去看。
荣荣第一次朝他板起了面孔，她说，你大哥就是被种地愁死的，你看了又顶啥用？看你又冷又饿的样子，还是吐口唾沫暖暖自个儿的心窝子吧！
梁双牙表情麻木得像个蜡人。他确实饿了，肚子空得难受。加上大哥的死，使他整整心疼了一路。如果不吃点东西，夜里怎么能为大哥守灵呢？荣荣看着他木呆呆的样子，恨恨地骂了一句傻蛋，抢过他手里的行李和提琴盒，扭身在雪地里跑了几步。隔了距离看他，还是那样高壮，挺拔，跟他大哥长得一点都不像。
梁双牙看着荣荣愣了愣，抬起脚朝黑暗里走去。
荣荣的家是蝙蝠村西街里最阔气。虽说比不上荣汉俊的家里，荣汉林在钢厂也挣到很多钱，院落修得很气派。遗憾的是荣汉林跟姚來芳生了一个儿子和荣荣一个闺女，也叫儿女双全。荣汉林在钢厂搞政变失败以后，回到家里半年不出门，常常在家里招一群人打麻将。荣荣一挑门帘，满屋子烟气，人们嗑着瓜子，喝着茶水，骰子在圆桌面上咯咯响着。这是他老爹荣汉林召來的。打麻将是常事，荣荣习惯了，可是今天同着心上人梁双牙的面儿，荣荣就耍起了大小姐的脾气，噘着嘴巴喊，來客人啦，都给我滚！三说两横就把赌局给搅黄了，人们纷纷散去，村人看见背包走进的梁双牙，都寒喧着跟梁双牙说话，然后悻悻地走出大院。
梁双牙看见荣荣由于自己的到來搅散了赌局，心里歉歉的，看见荣荣的哥哥和嫂子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见到荣汉林老汉的时候，梁双牙很有礼貌地点点头说，真不好意思，冬闲就玩嘛，我來就给耽搁了！荣汉林沒有从床上溜下來，而是把身子收缩成一团，看了看梁双牙，笑呵呵地说，坐吧，冰天雪地的，快到土暖气旁烤烤手！荣荣赶紧把梁双牙家里的情况解释一遍，然后问姚來芳娘去哪了？荣汉林说，你娘到青松岭红螺寺看你大姨去了，给带去了一些年货，快过年了，你大姨也够孤单的！荣荣说我大姨好苦啊！梁双牙想起了姚來香美丽的倩影，心里感叹了一番。姚來香跟荣汉俊是什么样儿的婚姻呢？都沉默了一会儿，荣汉林说你嫂子把饭早做熟了，咱们一起吃饭！梁双牙觉得不好意思了，慢慢坐下來，端详着荣汉林老汉，他比大哥荣汉俊还要老相，烟雾仍沒有散尽，他呼吸不畅，眼睛被熏出了泪水。
荣汉林呲着黄牙笑了一下，说双牙你在外发财了吧？梁双牙腼腆地是笑，说不坑不骗靠啥发财？荣汉林冷冷地笑了两声。他听见这笑声突然紧张起來，他迟迟不愿跟荣荣來吃饭，是他讨厌和惧怕这个老头。因为在老头胖乎乎、黑沉沉，好像天生就不会笑的脸上，挂上了一丝神秘的笑。他穿着闪闪发亮的黑缎子坎肩，黑脸上似乎擦了油一般亮。过去在钢厂，荣汉林凭借哥哥荣汉俊的威力，把工人们治的服服帖帖，而且村人也都惧怕他。自从他策划倒戈荣汉俊的家族政变失败了，呆在家里放起了高利贷。荣汉俊尽管恨这个弟弟，可是他在大哥面前服软以后，荣汉俊依旧宠让着他，关键时候为他撑腰。放了两年高利贷，腰里有钱看上去就傲慢。他高利贷发放面儿波及全镇三十七个村，每年都有农民都他这里借贷。当然利息是很高的，面对那些投靠无门的农民，利息高点也得认。去年春耕，梁双牙的大哥就曾向荣汉林借贷了五千块，结果因利息浮动闹了一场纠纷，荣汉林召集一伙地痞到大哥家闹了一通，大哥只好以库存的粮食还了贷。
电话响了，荣汉林慢悠悠地接电话。梁双牙听出是蝙蝠村新任村长荣立伟打來的。听到荣立伟的声音，马上让梁双牙联想到了去年春节的民选。这是蝙蝠村的首次民选，乡里來了人，广播喇叭里反复播送着民选的材料。虽然民选有海选的味道，可是，在蝙蝠村却变了味道，村里气氛很紧张。最初推出三十多个候选人，筛來选去，最后剩下了鲍真、李广田和荣立伟。鲍真不想干，拼命找荣汉俊退了出來。荣立伟是荣汉俊的一个远房侄子，开始并不听荣汉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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