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天高地厚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40第(1/5)页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梁双牙从城里遣返的那一天,天冷得怪,日头都在哆哆嗦嗦地打冷噤,而他的哥哥梁大立却在那天早晨去世了。这个不幸的消息是荣荣在电话里告诉他的。荣荣说他哥哥是病死的,其余的东西说得模模糊糊,因为她不在现场。荣荣听见梁双牙的老娘哭诉时说,哥哥死前的最后一刻,紧紧抓着娘的手,说要是还有來世打死我也不种田了!他娘颤抖地抱着大哥,流着眼泪说咱不种了不种了!梁双牙能够想象得到哥哥说这句话时的真实心境。梁双牙的脑子里闪现出大哥佝偻的身影,还有蝙蝠村西头的那个虽然穷困却温暖无比的小院。

    这是北京郊外的昌平沙场,风沙飞扬,除了寒冷,劳动环境也极为恶劣。警察宣布梁双牙可以回乡之后,梁双牙头也沒抬,梗着脖子看了看金黄色的沙堆,转身从沙堆走向集体宿舍,双腿软绵绵的,双手撑住路旁的一棵槐树的黑色树干,哭着说大哥命好苦啊!只哭了一声,就咬住了嘴唇。看见警察朝他走來了,他沒有继续哭下去,迅即用手掌抹了抹眼眶里的泪水,使劲干咳了两声,走进了集体宿舍,麻溜儿地打着包裹。他卷起了简单的行礼,忽然看见那只漂亮的小提琴。棕色的真皮琴盒,被阳光照得闪闪烁烁。他抱起了琴盒子,烦躁地翻弄了几下,终于打开的皮盒子,露出一只精致的小提琴。他不会拉小提琴,更不知道拉上去会出啥声音。只要是看见这只提琴,他总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怪模样。如果不是这只小提琴,梁双牙也许不会被带进这个沙场强制筛沙子。或许说,要不是大哥和家里的那些存粮,他就不会捡到这把小提琴。当时的时间临近黄昏,郑州郊外的一个岔道口,梁双牙坐在一个冷饮摊喝水,忽然听见身边哗啦一声响,一个棕红色的皮盒子从一辆双排坐汽车后斗掉了下來。梁双牙跑过去拣起了皮盒子,沒看是啥,就跌跌撞撞地追过去,使劲喊了几声,汽车消失在一片烟尘之中。

    这个时候,一辆警车停在了宿舍门前,警察喊着梁双牙等几个人的名字。梁双牙从小提琴的回想中回到眼前。同室的几个人陆续出去了,他知道这些都是在北京的盲流,被劳动管制后遣返回乡“三无”人员。梁双牙背着行李卷和提琴盒走上警车的时候,警察发给他一张车票。这是他筛沙子挣钱买的车票,他抓住车票的时候,警察又发给一百块钱的零用钱。摸着钱,梁双牙就想起自己在北京火车站钱包被盗的情景,身份证也跟着丢失了。如果不是这把小提琴,他绝对不会在北京站停留的。梁双牙原本是在家里偎冬的,梁家从鲍家夺回了土地之后,经历了一个丰收的夏季和秋天,夏粮和秋粮都堆积在梁囤里,荣荣带着他又到县城的土产公司打工了。他与荣荣的婚姻就这样模糊着。他听说鲍真跟崔振广结婚了,后來见到了荣汉俊支书,荣汉俊正跟鲍三爷到处寻找着鲍真,说鲍真是在她与崔振广结婚走失的。梁双牙的脑袋轰然一震,就知道鲍真独自徒步行走大平原了。这是啥意思?梁双牙为鲍真的行动感动得落下热泪。梁双牙在土产公司打工,大哥梁大立到县城看看病來找他,哥哥以为梁双牙在外混成能人了,求助他把自己今年积压的秋粮卖出去。梁双牙说沒有办法,让大哥找豆奶厂当厂长的老三梁炜,大哥说梁炜帮不上忙。二叔梁恩华依旧是丫环带钥匙当家做不了主。梁双牙听了更加恼恨荣汉俊,他还是惦念着家里,求助土产公司的副总老吴,找了郑州郊外的一家粮站。梁双牙到那里跑了一趟,结果价格还是上不來。粮站站长对他说,不是俺们粮站压价,而是我国刚刚加入WTO,外国粮食进來了,粮价走跌是大趋势不可逆转!还说一家外资的方便面厂已经把收购的小麦退回來了。然后就拿出郑州粮食交易市场的报价表给他看。梁双牙看了看心就凉了,回到北京火车站就被捉了。他在电话里听荣荣说,哥哥梁大立和爹的粮食都压在家里了。梁双牙并沒有把自己筛沙子的糟糕事说给家里,连荣荣也不很清楚,他只是写信把卖粮的事如实讲给了大哥。大哥是愁死的还是累死的?

    北京警察督促着梁双牙上了火车,梁双牙朝警察挥了挥手,甚至还有一点惜别的味道。实际上梁双牙觉得屈辱,但是昌平沙场的磨难会成为他一生中的重要经历。如果不是警察,他返乡的车票都买不着,所以他的情绪就好起來了。他身边有一个穿貂皮的女人在不停地吃东西,他转过了身子,看别人吃东西是不体面的,听她喀哧喀哧嚼苹果的声音更是痛苦,因为他的肚子饿了。他沒有钱买吃的,筛沙子只能挣下火车票钱,他本想在这次春节回家时带一点钱來,可是警察已经通知了建筑工地,他被当作“三无”人员被清理掉了。他把眼睛移向窗外,白色的大棚闪过去,冻酥的麦田闪过去,贴在地皮儿上的小树也闪过去了,路上行使着一辆辆的大蓬车,车里都是打工回乡的农民。

    下午三点下了火车,冀东平原上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一场大雪封了路,梁双牙乘坐着一辆从破旧的公共汽车,吱吱哑哑地摇到了蝙蝠乡,地上的雪才渐渐稀薄了,雪被打工回乡的民工踩黑了一片。他在乡政府门前拽着那个包裹跳下车來,愣了一下,扭头朝乡政府办公大楼看了看,估计二叔梁恩华乡长就在里面办公。如果二叔玩得硬一点,他就会到这里來上班了。还有,如果自己高考中榜也就不会这样奔命了。每次回乡他都想看一眼这栋大楼,看了又生出无尽的烦恼。到了蝙蝠村村口天色尚晚。当时乳白色的炊烟把村庄罩住了。村里噼噼啪啪拉亮许多灯光,鬼眼一样瞅着他。村口冷冷清清,沒有人影,树叶落尽了,泼上街面的水冻成了冰茬子,他的脚踏上去脆脆地响个不停。他忽然扭头朝村外的田野好一阵子张望。腊月的平原终于暗了下來,田埂上还映着一片蓝光,那蓝光亮得耀眼。

    大哥,我到家啦,可你再也看不见兄弟了!梁双牙心里极为伤感,长长地叹了口气,拍了拍身上落了雪的包裹。今年到家的感觉与往年不一样,冷风吹得他满身哆嗦,总是心神不定,一种奔丧的感觉。冬日天短,一路上他看见荒芜的田垄,当然也有一两块儿土黄色的冬小麦,被一疙瘩一块的白雪覆盖着。眨眼的时辰,他已经辨别不出大哥和爹的麦田是哪一块了,土地被风雪刮瘦了。秋后播种冬小麦的时候,家里沒钱了,他把自己打工挣下的钱,寄给家里买下了化肥和种子。

    双牙,是双牙哥回來了吗?荣荣从灰暗的村巷里闪出來。

    梁双牙看见荣荣跑过來了,他的胸膛涌起一团暖意,嘴里喃喃地喊了一声荣荣!荣荣走近了,他

    -->>(第1/5页)(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备用站:www.lr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