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小木匠云舟媳妇田凤兰在哭,她抓阄抓到一块很远很差的土地。梁罗锅问是不是被城里人打瘸了的那个云舟?梁双牙说是,还说她们很可怜的。爹,咱们帮帮她吧。梁罗锅嗨了一声,蹶哒蹶哒地走去了。他对田凤兰说,云舟媳妇,莫哭鼻子啦,你那块地咱两家换过来。田凤兰立马止住哭,这咋行,你家的地够少的啦,我咋好意思雪上加霜呢?梁罗锅瞅了一眼双牙说,你家是双牙那组的,要不是双牙也得帮你种田。田凤兰泪流满面了,喃喃地说,还是咱乡下人情厚哩!我代表云舟给你老磕头啦,说着就缓缓跪在雪上了。梁罗锅急忙把田凤兰扶了起来,说这不算啥,不算啥。
人都散尽了,雪野被人群踩黑了。梁罗锅还独自蹲在田野里。只有几只觅食的麻誉陪着她。梁罗锅竟然忆起了很早的往事,解放后搞土改分田地时,他和爹梁丙奎分了地。那时他还是个孩子。他看见老地主蹲在土地上吸烟,还不时抓一把地上的活土在手心里揉着。眼下他忽然明白老地主为啥最后一个离开田野。这茫茫一片都曾是梁家的田野。从今天开始,或许到有生之年,再也看不到昔日奔忙的景象了。就像没生过娃的女人做不得娘一样,他这售粮大王算是做到头了。梁罗锅忽然觉得脸上烫烫的,一摸,才知道有泪水流下来。
烈风漫卷在雪粒儿扑打着梁罗锅昏花的眼睛。
鲍真和梁双牙到乡里登记了,领回了结婚证书。婚礼的日子眼看就要到了。
失去贞操的女人最怕什么?最怕走进婚礼的盛典。蝙蝠乡的人谁都知道,从城里回乡的鲍真和荣荣都在操办与自己恋人结婚的事情,带着这样明确的目的,鲍真显得很平静,荣荣总有点沉不住气,荣荣爷要跟周家的周小东结婚了。荣荣知道自己在城里已经破了身,鲍真走的时候就把身子给了双牙,所以她没有这方面的担忧。鲍真鲍真知道荣荣爱虚荣,被虚荣驱使的女人最容易召来不幸,结果还是应验了,荣荣的恋人周小东得知她不是处女,就把婚礼推迟了。
梁双牙和鲍真婚礼的前一天,蝙蝠村又落了一场大雪。一切都操办好了,只欠这场瑞雪。这天早上,鲍豆子将那群陪嫁姐姐的鸽子引过来。门口的残树枝上落满了白鸽子,分不清是鸽子还是雪。梁双牙被鸽子的啼啭叫醒了,早上一睁眼,发现鲍真一双眼睛痴痴地看他。梁双牙笑问她不认识我啦?鲍真将脸贴过来,很伤感地说,双牙,我做了一夜噩梦,梦里你背着行李外出打工去啦,一去就再也没回来。梁双牙憨笑说,我这组长有啥好留恋的,你如今是村长助理了,蝙蝠村追你的男人多的是。鲍真紧紧地抱紧梁双牙,将自己的胸脯贴在双牙胸脯上,讷讷说,我不能没有你哩。梁双牙笑说,梦打心头想;刚分了地,你自然梦着我上城打工。鲍真的慌乱给梁双牙带来桃红色的遐想。他钻进了鲍真的暖被窝,爬到鲍真的身上去,感觉她身上的温热浸泡着他,她身上的气息又香又甜,入心入肺。鲍真白天是能人,可在梁双牙怀里却猫似的,又棉软又服贴,一团白白的棉花任他揉搓,任他挤压。感激的热流沿着鲍真的筋脉和血管回旋往复,化解了分地带给她的劳累。这一次她是渐渐入境的,做得很真实。她那好看的鼻眼挤弄着,声音像夜鸟儿轻唱。梁双牙仿佛觉得自己牵着那头老牛走在田野里。鲍真的脸渐渐化在平原的土地里了。他牵着老牛走,越走越远,待回首最后看一眼小村时,小村竟被一团灰色的云遮蔽,像一段驼黄色的绳头。
吃过早饭,荣汉俊村长到梁双牙家里贺喜。贺过喜就跟鲍真商量开荒的事。
鲍真说将那笔存款直接提出来开荒。
荣汉俊村长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梁双牙听说鲍真从城里引一笔资金过来,从心眼儿里佩服。梁双牙知道自己掺和不进去,就抄起笤帚扫院子里的积雪。扫完自己家门前的,又去扫大街上的雪。鸽子们在他头顶上旋飞,间常能听到鸽哨。一群孩子在村巷里堆雪菩萨,雪地上留下他们奔跑的足印。梁双牙站在雪菩萨前,歪着脑袋瞧着,发现雪菩萨很和善,很慈祥。这个时候,梁双牙和孩子们一同扭头看村口,那里缓缓开来一辆警车。红灯警车没有鸣笛,到梁双牙跟关就停下了。一门打开,走下一位威严的警察,走到梁双牙跟前问,荣汉俊村长家在哪儿住?梁双牙指了指南街的小楼,说现在荣村长正在我家谈事儿呢,然后憨厚地笑了笑。警察说你带我们去找他。梁双牙就领着警察往他家走。梁双牙边走边问,我村有犯法的啦?警察点着走着没说话。梁双牙还骂了一句,我村还有这样的家伙?看来从城里回来的人学坏啦。说说笑笑就进了院子。荣汉俊村长迎出来问了问,警察马上亮出逮捕证说,你们村有个叫梁双牙的人吗?荣汉俊村长愣起眼问,有哇,给你们引路的就是。梁双牙脑轰地一响,就有冷冷的铁铐紧紧地铐住了手腕。梁双牙伸着脖子喊,我咋啦?我没犯法哩!卖铁桥是为公家开荒,我他妈还被骗了呢。荣汉俊村长说,你们抓错人啦,我这个村谁犯法我都信,就是双牙我不信,有事好商量,放下人吧。警察不理睬荣汉俊村长,七手八脚地将梁双牙推上了警车。梁双牙舞着双手喊,鲍真救救我哩。五奶奶看见这一切就瘫在雪地里哭嚎着,我们村就双牙这么一个好人哪。随后她就将刚刚堆好的雪菩萨抓碎了。
鲍真奔跑着追到村外,汽车就沿着村路消失了。她狂奔的时候,也滑去了许许多多衣戚的面容。唯有那一片原野跟着她游动、起伏,眨眼的功夫就牢牢地筑在那里了。她的身子慢慢软身大地,喉咙里挤出一阵短促的呜咽,这冤家,别人都还乡啦,你为啥走啦?然后就朝那个遥远的地方好一阵张望。
备用站:www.lr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