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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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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重新划分承包田了。

    那一天雪停之后,天空仍然很晦暗。梁罗锅没法说清楚这个初冬对于梁家未来的影响有多大?田野上的人慢慢多起来。他们议论着哪块地好哪块地坏,脑里却是想象来年收获的景象了。人们没有发现梁罗锅久久徘徊在原野,当风哭泣。似乎土地上发生的事在老人的脸上都显露出来。在那天的乡政府表彰会上,政府依然奖给梁罗锅售粮大王的锦旗,梁罗锅没有去开会,锦旗是鲍真替他领回来的。眼下这个家庭最活跃的就是鲍真了,与满面春风的鲍真相比,梁双牙明显地萎顿下去,整日唉声叹气像是丢了魂。梁罗锅猜想儿子的魂儿是丢在田野里的。他们家里供着菩萨,他和老伴儿面朝着龛里的那个面孔慈祥的观世音,缓缓跪下去,祈祷菩萨保佑他们的儿子。梁罗锅想到重新承包土地之后,将儿子的喜事办了。这个家庭是该拿喜气冲冲积了很久的晦气了。分地的前两天,梁罗锅将荣汉俊村长和几个村支委请到家里吃饭喝酒。喝酒的时候,鲍真偷偷告知荣汉俊,她和荣荣去找了乡信用社主任。鲍真和荣荣威胁说,再刁难给蝙蝠村发放开荒贷款,她们就把存款取走,那怕不要利息也认了!信用社主任胆怯地说,我们商量商量!马上给你们回话!鲍真说刚刚得了信儿,二十万开荒款可以去提了。荣汉俊嘿嘿一笑,夸奖了鲍真和荣荣几句。

    这个时候,匣子里播放一首《九月九的酒》的歌。梁罗锅说今儿的酒本该是早来喝的,只是收秋太忙啦。梁双牙心事很重地说,这九月九的酒也怕是假酒,这年月连眼泪都**假了,何况这酒?荣汉俊村长呵呵笑,说管它啥酒灌到肚里都**一个味儿。鲍真边端菜边哼唱,思乡的人儿漂流在外头,走走走走走啊走……荣汉俊村长骂,走马灯似的上城,走来走去的,竟他妈都走回家来啦!原先请都请不来,眼下打都打不走啦,真有意思哩。然后苦笑着举杯说,都回来也好哇,咱就喝了这杯九月九的酒!全桌人都笑了。

    喝完酒的傍晚,梁罗锅一下子病了,连续两天发高烧。到重新承包土地那天,梁罗锅强撑着去田里抓阄儿。他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深刻地意识到,他硬硬朗朗出现的重要性。尽管是一个晴日,地上还残存着积雪,踩上去咯吱咯吱响着。好多饥饿的麻雀在雪野里觅食。西北风扬着晶莹的雪粉,砸得梁罗锅总想闭眼睛。梁双牙默默地跟着爹。父子俩几乎同时发现自家承包过的土地慢慢膨胀,被冻酥,像棉团一样蓬松地胀开。人们红着眼盯着这些土地。没有谁挨门吆喝,村人便很兴奋地涌到田野里来。梁罗锅觉得这阵势很像土改、合作化或是三中全会以后的大包干儿分地非景象。人们脸上的喜气依然不减当年。与这气氛格格不入的是梁罗锅垂头丧气的样子,俨然像被分了田地的旧式地主。

    梁双牙开始为第二小组张罗抓阄儿。他悄悄走到爹跟前说,爹,没有斗争你,高兴点儿吧,这地谁种不是种呢?梁罗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直到荣汉俊村长和鲍真都凑过来跟他打招呼,他的老脸才松活一些。荣汉俊在人群里寻找着一个人的影子,这个人就是鲍月芝。可是鲍月芝没有来,鲍三爷来了,鲍三爷越活越硬朗了,耳不聋眼不花,他笑着跟梁罗锅打着招呼,说罗锅子,我们的地还要做邻居啊!梁罗锅朝鲍三爷点了点头,就蹲在雪地里,吧嗒吧嗒地吸烟。一群孩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拍着小手唱歌谣。梁罗锅几乎不认识这些孩子,孩子们大多是城里生的,模样很洋气。他们随父母还乡了,还拿城里人眼光唱童谣:“乡巴佬看花轿,傻姑爷得不着;庄稼佬不打腰,拿着**当辣椒……”梁罗锅歪着脑袋瞅他们,庄稼佬不打腰,拿着鸡马当辣椒。梁罗锅感到被嘲弄了,甚至被激怒了,扭头臭口臭嘴地骂,**养的,不准你们糟改庄稼人!难道你们这群兔崽子是你爹拿辣椒捅出来的?孩子们被老人的凶样吓跑了。已经闹闹嚷嚷地抓半天阄儿了,荣汉俊村长几次喊梁罗锅过来抓阄,梁罗锅泥塑木雕似的不动,烟锅早已熄了,可烟袋杆仍在嘴里叼着。梁双牙走过来,有些焦急地说,爹快去抓阄儿哇,不然好地就没啦!梁罗锅还是没理他。梁双牙说你不去抓,我可要下手啦,到时你可别埋怨我啊?梁罗锅扭头凶儿子,你别给我抓,剩下啥是啥!梁双牙茫然地盯着爹。这个时候,梁罗锅的大儿子梁大立抓着阄过来,笑着说爹,我的地分到腰带山下了。梁罗锅说哪儿的地都长庄稼,就看你是不是好庄稼人了!这时候,在城里卖菜发了财的杨广田笑悠悠地走过来说,老叔哇,我抓着原来您承包的那块地了,真是天凑地巧的。这块地几年不荒,比先时还肥了,感谢老叔的料理呀!梁罗锅嗯嗯着点头。杨广田见梁罗锅绷着脸,就说我在城里学会了管理大棚菜技术,你老有用得着我的就叫一声。然后哼着歌子走了。梁罗锅心腔一热。他觉得杨广田还算有良心,还知道是我将他的地养肥了,是哩,几年来他往地里使了那么多的底粪,总算换回了一句热肠子话。

    西北风越刮越紧了。梁罗锅的老脸被冻得挤成一团。他看见鲍真了。鲍真昂着头举着小牌嚷着村人的名字。她长大了,长成挑梁拿事的女能人了。她的脸蛋被风吹得红朴朴的,脖子上的红围巾被风一掀一掀,像一只在田野里扑楞着的大鸟。她支使得梁双牙干这干那,梁双牙只有被使唤的份了。梁双牙瞅着爹的样子很难受,也在自责,自责自己没能把铁桥卖成,没有为梁家赢来土地。看来派出所追桥款也没啥指望了。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他在寻找适当时机,将剩下那点罗嗦跟荣汉俊村长办了,这个时候,他忽然有些紧张,荣汉俊会不会在这个事情上倒打一耙呢?他知道荣汉俊一直反对鲍真姑娘与梁家结亲,为啥反对,他也弄不明白,又是鲍真姑娘对他的爱,使荣汉俊竭力跟梁家保持密切联系。在他与荣家之间,鲍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角色,这一点越来越清晰了。他想好了一个办法,他先跟鲍真讲明白,然后带着鲍真跟这个老家伙摊牌。这才是上上之策!

    梁罗锅不动声色地瞅着村人来来往往,梁家剩下的承包地有结果了,七零八落,有好有坏。梁罗锅听着儿子梁双牙扳着手指头数叨那些地。五奶奶家的地,仍由梁罗锅承包。梁罗锅闭上眼睛就能想到那几块地的方位和模样,因为那里还留着他和双牙的气味儿,他们的影子;仄了耳还能听到他留在地里的吆喝耕牛的声音,尽管这些地少得可怜。

    吸了一袋烟,梁罗锅听到人群里有女人的哭泣声。他被女人哭得浑身发紧。梁双牙告诉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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