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兰雅没有心理防备，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定睛仔细一瞅，却原来是东方进，只当他是一时心血来潮，跟她闹着玩，尽管吓得不轻，却也不放在心上，抬腿往堂屋去，打算把二胡放屋里，然后洗手去吃饭。想到吃饭，只觉得心里饿得发慌，遂拐弯去灶屋。不想东方进一把拉住她说：“你干啥去？”付兰雅说：“去灶屋啊。”东方进说：“去灶屋干啥？”付兰雅说：“去灶屋还能干啥，吃饭呗。”东方进说：“你搁外边没吃啊？”付兰雅说：“这话说的，搁外面吃谁的去呀。”东方进说：“咦，死拽着你不放，我还以为把你喂饱了哩！”付兰雅听了这话，不由得气道：“你啥意思啊？”东方进说：“没啥意思。”
付兰雅说：“没啥意思就松开我，我把二胡搁屋里。”东方进说：“我要是不松哩？”付兰雅说：“那你就抓着好了！”随后放缓声音说：“别闹了吧，我吃点饭，咱俩睡觉去。”东方进说：“哟——，难得啊！”付兰雅说：“出这一腔，有意思么！”东方进说：“我也觉得怪没意思的！在外面风流快活够了，回到家里，就想用小恩小惠敷衍搪塞过去，哪儿来的意思啊！”付兰雅强压怒火说：“你说这话，也不怕烂了舌头！”一语未了，东方亮在大门外喊东方进。东方进松开付兰雅，去外面见大哥。不知两兄弟嘀咕了啥，东方进回来后，不再搭理付兰雅，到屋内倒头睡去了。付兰雅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愿没事儿找事儿，只在心里打闷葫芦。
过了几日，东方进依然如此，从天明到天黑，很少跟付兰雅说上一句话。付兰雅给他这种态度闹得心里发毛，忍俊不住问：“那天晚上大哥跟你说了啥，你这个样子？”东方进冷冷道：“夸你好！”这个“好”字，无论如何也让付兰雅高兴不起来。这时乔大爷走进来。付兰雅见了，忙换上笑脸说：“乔大爷来啦。”乔大爷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今儿个来，有件事儿想求你哩。”东方进说：“乔大爷你坐。有啥事儿直说就中了，咋还用上‘求’了哩！”付兰雅说：“是啊乔大爷，你太客气了，俺两口子都很难为情了。啥事啊？你坐下说。”
乔大爷说：“就不坐了。我是想说，自打你给我的那只羊死了，我这心里就没着没落的。它活着的时候，我见天的伺候它，跟它说说话，唠唠嗑，回到家里有它迎着我，日子过得很踏实。如今没了它，就觉得天天都跟没日没影儿的了，没有一点心性了，不是过日子了，是挨日子，挨一天算一天，难受啊！”付兰雅说：“乔大爷你不用说了，我啥都明白了。这样，你先把老水羊牵回去，等它下了羔，满月了，你把羊羔留着，把老水羊再给我牵回来。你也知道，老水羊是我唯一的陪嫁，留着它，也是留个念想。”乔大爷说：“我明白我明白。你放心，我一定把它伺候得好好的。”
付兰雅说：“也不用特意伺候它，有它吃的，有它喝的，就中了。你等着，我去给你牵来。”说完，去羊棚子底下牵了老水羊，交给乔大爷。乔大爷抓住拴羊的绳头，就跟抓住了生命似的，说了许多感谢的话，唤着羊往外走。老水羊大概很不情愿离开这个家，奋力向后挣着不走，一面咩咩叫，听上去十分可怜。这时一朵云彩飘过来，遮住了太阳，在地下留下很大一个阴影。付兰雅虽然舍不得它，但更同情乔大爷，就在后面架起胳膊撵它，嘴里还絮絮叨叨的说些哄它话。就这样，乔大爷抓着羊绳在前面走，付兰雅一边赶一边劝的在后面跟着，将老水羊送出了家门，一直送到乔大爷家。一时安顿好了老水羊，付兰雅顺便去了花儿家。
此时花儿坐在枣树下纳鞋底，枣树上挂着很多青枣子，一个大马蜂窝隐藏在枝叶间，几只马蜂嗡嗡的飞，老太太则坐在廊檐下的圈椅里打盹，整个院子显得十分静谧。付兰雅不敢高声喧哗，悄悄走到花儿身边，轻声说：“给谁纳鞋底哩？”花儿闻言，抬眼见是付兰雅，惊喜道：“咦，你啥时候来的？”付兰雅说：“才到这儿。看样子，应该是李石磙是吧？”花儿说：“不是。”付兰雅说：“咦，除了他，恁家里没人有这大脚啊？”花儿反问道：“你今儿个咋有空跑这儿来了？”
付兰雅说：“那不是乔大爷去俺家里，说一个人没意思，心里空落，要牵老水羊喂，老水羊也不知咋了，就是不来，我就在后面给他赶着，顺便来看看你。”花儿说：“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想我了，特意来跟我说话，原来竟是顺路的人情。”付兰雅说：“你这人，特意也好，顺路也罢，好歹我还是来了，不像你，坐在家里纳鞋底儿，也不去俺家，好像俺家里有蜇驴蜂似的！”
花儿说：“你看着我闲，其实走不开。俺娘虽说精神还好，可自从年前病了一场，已是大不如从前了。狗蛋和巧儿在屋里睡觉，我要是走了，俩孩子醒了，俺娘也弄不住他俩了，你说我能离家么。”付兰雅说：“我说家里咋真安静，还以为俩孩子跑玩去了，原来睡着了。”花儿说：“是啊，狗蛋见巧儿打哈欠，也跟着打哈欠，比着似的。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在油菜地里，俩孩子躺在地下睡着了的情景？”付兰雅说：“咋能不记得哩，当时我还担心俩孩子凉地下睡着，再冻出病来，还好都没事儿。”花儿说：“你去屋里看看，跟那时候的睡模样一样，巧儿枕着狗蛋的腿，俩手向上弯着，就是手里没有油菜花了，头上也没有插油菜花。”
付兰雅说：“是吗，你把巧儿挪开没？”花儿说：“没有，我怕惊醒孩子了。”付兰雅说：“咦，一会儿狗蛋又吵着腿麻。”花儿说：“没事儿。你说，俩孩子长大了还会不会这般好？”付兰雅说：“应该会吧。咳，我净是白受罪了一场，给你生个闺女，见天的往这儿跑，在家里的时候还没在这儿的时候多哩。”花儿说：“那你就把巧儿给我吧，吃穿啥都不叫你操心了。”付兰雅说：“那不中，我就这么一个闺女，给了你，我咋办呀。”花儿说：“你再要一个呗。对了，说到这儿，巧儿也大了，你咋不趁年轻再要个孩子哩？”付兰雅正不知如何回答，只见胡丽娜耷拉着脸子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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