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季节,今天算是难得的好天气。金溪山清晰地露出了南北双峰。一团白云被阳光镶上一道耀眼的金边,从两峰之间冒出来,就像一位俄罗斯宫庭美女胸前的蕾丝花边。美女的脸不知藏在何处,眼不知看在何方。是否看到面部没有一点表情的金白站在金溪岸边的一堆废墟边,站在那苍老的石榴树下孑然而立。
金白耳边反复回旋着机械的轰鸣,冬青黄杨女贞树砰然倒下的悲泣,玫瑰月季蔷薇花零落成泥的呻吟。眼前雕梁画栋成了一堆木料,青砖石鼓变为几滩乱材。
小桥,流水,人家……
金溪湖畔没有了老宅的身影。再也听不到深夜里金秀、史全和院里人深深的吆喝和吱吱呀呀的关门声。没有了乘凉时外婆娓娓的故事,没有了夏夜流萤闪闪的火花,没有了胭脂花开阵阵的暗香,没有了女贞树下悠悠的琴声,没有了窗外雨中阵阵的蛙声和枫杨树上的蝉鸣。也不能凭窗眺望金溪湖上飘飘的“帆”影。这里有童年的温馨、少年的憧憬和青年的无奈。这里有老一辈的梦。
一切都没有了。。。。。。
当他从拖着凄厉响声的最后一道铁门的门缝中混混沌沌又急不可耐挤出来时,一眼就望见了一辆奶油色的小轿车,和向他走来的倩影。他变得迟钝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握紧的拳头里一阵阵地发热出汗,疲惫的双腿几乎迈不动了。一波波的幸福感冲击着胸腔,把几天来梦魇一样的经历涤荡一空。
倩影被车里钻出来的一个矮小的男人拉了进去,汽车开走了,留下了滚滚黄尘。他想叫发不出声,想哭流不出泪。他一步三摇步履踉跄漫无目标地走着。大喜大悲使他绞尽脑汁翻江倒海。
他没有想到这么快能走出这铁门。昨天还遇到了预审官的严厉讯问和莫卫国情况不妙的告诫。也幸亏莫卫国打了招呼,要不他会吃更多的苦头。他没有想到第一个看到的是自己想得最多念得最切的姑娘。更没有想到还没有转过神来一切都消失了,可能永远消失了。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了满目疮夷的老宅废墟。看到压在它苍凉身躯上的重型推土机和远山上镶金边美女的身姿。
失去慈祥的外婆他忍下了,温馨的老宅被毁他忍下了,看守所的屈辱磨难他忍下了,面前的一切他都可以忍受。但在自己最痛苦最无奈最彷徨最需要人支持的时候,眼看着自己最爱最亲最思念的人在咫尺之间被那个充满悬念疑惑的家伙拉走了。而她竟然也不可思议乖乖地走了,钻进了那象征权力荣耀高贵甚至是革命的小矫车。把痛苦无奈彷徨和黄尘剩给了他。此时此刻他真希望自己能变成古希腊“荷马史诗”《伊利亚特》里的英雄阿喀琉斯和俄罗斯的伟大诗人普希金。但他生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无产阶级专政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他的母亲也不是什么海神的女儿而是一个旧家庭出来的普通妇女和“坏分子”的老婆。他也不是什么爱琴海边的无畏勇士和有着高贵血统的王宫贵族的伟大诗人。他的对手也不是小亚细亚北海岸的特洛伊城中的赫克托耳和游荡于沙皇宫庭贵妇美女裙裾之间的纨绔子弟丹特士。他锤胸顿足也只能争取在和平中永生而不能为了土地女人和荣誉在战场上早死。他流下了忍在眼窝很长很长时间的一行清泪,咸咸涩涩的味道在嘴中荡漾。
一团乌云漫上了天际挡住了阳光和山峰。秀美的双峰不见了,镶着金边的衣裳也不见了。朦胧中他看到齐季向他走来……
齐季拼命挥舞着九斤王的铁耙,把挑箕装的满满的。他再也不需要人家怜悯他,像初下来挑绿萍时那样给他装轻点装少点装慢点。他现在已是铜皮铁骨,连刁洪山都怕接他的担子,他的担子沉重的像装了铅。
冬发说:“少装点,你们身子骨嫩,压多了现在不觉得,老来要发伤的!”
齐季知道这些老农是说的心里话。他也知道还有一层意思不好说出来,就是:“你们做一阵就上去了,做工人了,我们可要做一辈子,做脱力了可划不来。”
齐季又往灰蓝里扎了一络带着霉酸味的猪窝灰。也不和人家换担,一口气挑到了地头。女人们过来把它散到已下种的麦地里。
这一阵他很灰,像鸽子的尾巴灰拨拨的。他只能用繁重的农活来麻醉自己,来缓解心头的后悔烦恼和沮丧。省城跑了一趟,学习班基本请假,半个月下来也不知学了些什么!反正是打倒什么反击什么批判什么,写了几首歪诗交了差。余下的时间,根据所有的信息跑遍了言仁英一切可能出现的地方,还是竹篮担水。
她的几个亲戚也确实被他感动了,看不出是假仁假义地说:“你真不要找了,我们就是知道小英在哪里也帮不了你的忙,鞭长莫及啊!”
这最后一句意味深长并带了一点“禅”在里面,预示着天机不可预泄。像齐天大圣大闹天空后终究没翻出如来佛的手掌一样回到了起点。虽然没被压在五指山下但也基本上泻完了真气。不知从此以后是否还能恢复自己的本性。
省城被伟大的革命涤荡后,已基本没有了六朝胭粉之气。昔日游弋飘荡着小舟画舫的秦淮河畔的酒肆歌榭,那一日千里的杨子江和它身上那“一桥飞架南北”的长虹,烟云笼罩下的紫金山脉和它顶上的北极阁和天文台,还有那形似五大洲的玄武湖,悲壮的雨花台,雄伟的中山门和古老的鸡鸣寺,煊赫的明孝陵都袢不住他的心,留不住他的人。伊人已去,他还在这里干什么呢,学习班未完他就回来了。
回来了也已晚矣。他得到消息,一把揪住莫卫国就往看守所跑,说已走了一个时辰。
莫卫国说怪了,有贵人相助了!
他们想到了成华,赶到剧团说赶排样板戏封闭排练,一律不许会客。好说歹说门卫见有一警察带着,网开一面。一问找的是成华,又把头摇的像拨浪鼓。
“成华是主角,为了不折不扣完成上级交待的演出任务必须重点保护,进去了也见不着。上面大领导亲自关照过,谁也不敢开这门放这水,要不就吃不了兜着走。”
齐季倒不信这个邪,不过想来想去还是不要连累了人家,只得作罢。
和莫卫国分手后,齐他就转到了金白家的老宅,他也想最后看一下自己经常到访的地方。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断肠人见到了断肠人。
他把金白劝回家,把伐倒的大树和拆下的梁柱椽子拉来了一批。还把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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