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对她有半个不字,匆匆将前些天锁起的大箱子开锁。砚君说:“他们把少爷弄到哪里去了?”
珍荣答声:“白马院。”因为猜不到砚君的心思,她也不敢多说一句。
砚君近来已经很清楚连家内宅的格局,知道白马院是邻近柴房的一处局促小院。她对珍荣说:“你将地上这些东西收拾起来,就去歇着吧。”珍荣收拾完毕,执意不肯离开。
砚君又赶了两次,珍荣见她态度蹊跷,怕她想不开寻短见,反而跟得更紧。砚君不得已,道:“你不要怕,我只是心里想不通,一定要去找连远巍问个名堂出来。”
珍荣瞪圆眼睛看着她:在夜晚去探访一个年轻男子,是砚君从来没有过的大胆举动。珍荣甚至没有想过这辈子能从她大小姐嘴里听到这种有辱门楣的话。可是看到砚君灼灼如炬的双目,珍荣知道面前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苏砚君。她叹口气:“我跟小姐同去。”
主仆二人默默地在夜色中行走,忘记带上一盏灯笼,却像有夜游神引路,走得缓慢而稳定。守在白马院正房门口的冯叔见了砚君,顺嘴道:“小姐也是来劝少爷吧?”来劝远巍的人已经走了一拨又一拨,连老爷发动了一切能够动员的力量。冯叔此刻看见谁也不会诧异了。
“嗯。”砚君竟毫不迟疑地说了谎话。老实巴交的冯叔没细思量,一边让开道路一边对砚君说:“小姐是好人。我们少爷也是好人。唉!”
砚君低头从他身边迈过门槛。珍荣知道她必须在这里留步,于是站在冯叔不远处,静静地等候。
屋里光线昏暗,炕桌上一盏如豆的油灯勉勉强强勾勒出远巍呆呆的身影。他盘腿坐在炕沿上发愣,见砚君进来,委实想不到是她,更愣住不动。
砚君搬起门边的方凳,默默地坐在远巍不远处打量他。他的样子分明就是个地道的僧侣,正在他的禅房中修禅。豆灯跳跃的火光在他眼睛里闪闪发亮,却没能给他的目光温暖,它们依旧冷冰冰的拒人千里。
他和第一次见的时候,很不同了。此时的他才像是活着。砚君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小火炉,两人都不冷,可都没有对话的热情。小炉上一壶水咕嘟咕嘟滚沸了,没有人去管它。
远巍双手抓着膝头,手背上根根青筋可见。他几次欲言又止,似乎连他自己也把“解释”这种事想得过于简单,事到临头,才察觉开口是多么艰难。他站起身把炉上沸腾的茶壶放到一边,借助腾腾热气舒缓了胸中打成的结。
“苏小姐……”他背对砚君,缓缓地说:“我不能娶你——我有妻子,我有我深爱的人。”说完这句话,他像是忽然有了勇气,转身面对砚君,让她看见他脸上的坚决。
砚君讶异于自己的平静。连远巍不愿意结婚,必然有个道理。可这理由竟是他曾经的妻子。砚君觉得难过,也觉得不解。“不是离异了吗?”她静静望入远巍的眼睛里,等待后面的故事。
“我的父母一定告诉你,我和她离婚了。手续上是这样没错。可那并不是我愿意的!”远巍的眼中又燃起火星,声音不由得提高了:“是他们一定要我和春岫离婚!”
春岫!
砚君的脸色倏然苍白,牙齿打起冷颤。“为什么?”
远巍的嘴唇像被冻结似的紧紧抿住,痛苦的目光望着砚君,没有解释。
砚君止住哆嗦,呼了口气。她好像有点明白,又好像不是很明白。困在他牙关后面的故事,一定是比“我不能娶你”更加难以说出来的。故事里的远巍不是恶人,是个痴心人。可惜那是别人的故事,她无权追问那么多。
那位在书上留下数不清痕迹的春岫,谜一般的春岫……为什么她的书会在远巍的箱子中,此时忽然明了。那些残留的痕迹偷偷地说,她的就是远巍的,远巍的就是她的。丢不走、舍不掉,人去楼不空,书香里仍然夹着她的影子,在连家徘徊。
“原来是钗头凤。”砚君口气飘飘地嘀咕出这么几个字,向远巍脸上求证,果然看到他刺痛的表情。
她险些变成东风恶。
袖子里的拆信刀预备着在听到荒唐缘故的时候,痛饮骗子的血,此刻砚君不着痕迹地将它向内掖好,低声道:“该让我知道。该让我一早知道……”
“我偷偷写过一封信给你父亲,还写过一封信给你。”远巍真诚地说。砚君摇摇头,既然她没有收到,父亲一定也没有收到。不论父女中的哪个知道事情原委,都不会发生今天的事。
“现在你要怎么办?”砚君垂着眼睛问。
“苏小姐,你已经看到我的意志了。”远巍指了指自己的光头,坚决地说:“我必须离开这个家!”这是他长久的意志,自从随同父亲北上,他就一直在寻找逃离的机会。连家夫妇自然看出他的心思,不仅没有让他逃掉,还在苏家又为他谈了一门亲事,企图拴住他。远巍此时说出来,觉得自己斩钉截铁的态度对砚君失礼,又暗暗期望她能宽容明白。他想找个理由说服砚君,让她明白这对两个人都好。可他说不出口。
砚君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像是两种意念各占据了一只手在角力。很快有一股力量获得胜利。她从大褂下面拿出一样东西,放在炕桌上,然后转身坐回她的方凳,仿佛不坐着,她就无法稳住心神。
玫红色缎袋绣着金花,和桌面接触时喀喇作响。远巍吃惊地向砚君瞪大眼睛,不知她拿出一袋银子做什么。
“我要做的事情大错特错。”砚君的声音颤抖,不得不清了清嗓子,但这并没有让她的声音变从容。
“我是连家的客人,却要帮连家少爷抛弃父母、离家出走。但这不是最错。”砚君苦笑,“我该同你拜堂成亲,却要鼓励你逃婚。你母亲对我不薄,我却要鼓励她的儿子远走,伤她的心。”一口气说完,她注视着远巍,想从他的脸上找到是非答案。
远巍慢慢在砚君脚边蹲下,正视她的眼睛肯定地说:“这三错都会时过境迁。若是我们结了婚,一生成错。”
砚君看着他的眼睛,心想这个活过来的男人,此刻看起来不是那么糟糕。可惜他的生命焕发出光彩并不是为了苏砚君。她点点头,说:“既然你一定得走,桌上盘缠是我成全你的。如果你也想成全我,就走吧,越远越好。不要等到拜了堂,用下半辈子愧对我。”
远巍感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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