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暮色苍茫,月白风清。
我与尺素、拂晓正闹着,忽闻一阵叩门声,随即便是权叔的声音响起:“三小姐。老爷请三小姐去书房。”
拂晓看着我,见我点头便移步开了房门。
权叔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外,灯光昏暗,他的脸亦笼上了阴影。
尺素取来一件绣花绫披风替我系上,满脸担忧的看着我,我展颜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书房与思云院是有些距离的。我不紧不慢地跟着权叔,他不说话我也不开口。
刚转过湖心亭,便见三夫人迎面而来,她身后跟着两个家丁搀着一穿鹅黄衫裙的女子。裙色黯淡,披头散发,好不狼狈。三夫人一步三回头,神色担忧,想来,那女子便是薛云裳了。
“三娘。”我轻声唤道。
原本低垂着头的薛云裳突然仰起脸来,嘴唇龟裂苍白,那双杏眼却满载怨愤,只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我一惊,脑子里忽然跳出她站在悬崖边上,居高临下,衣袂飘飘的样子。
正欲上前一步,三夫人却忙用身子挡住了薛云裳。“倾儿,三娘这就先走了啊。”说完便招呼了身后的人匆匆离开。
我望着他们逃一般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微微皱起了眉。
“三小姐不用在意。”我转头看着权叔,轻摇着头,又继续跟着他往前走。
权叔恭敬地推开了房门,薛凌云低着头坐在楠木交椅上。烛火摇曳,他的双鬓亦似染了霜雪。
听得一声关门声,我低声唤道:“爹。”
他抬头看我,目光慈爱宠溺又带着丝丝痛楚。“倾儿,过来。”
我取下披风,缓步移至他身边,一低头,看桌上的画。
画中有一美貌女子斜倚雕栏,云鬓高髻,眸含春水清波流盼,那般美貌羞煞了池边纷然的芙蓉。
我细细看着,那眉目与我颇为相似,又移目,画的右上角娟秀的小楷写着一首小诗:旧时栏楯风吹面,芙蓉幕下碧如天。玉楼残酒歌入梦,美人婉娩几多愁。落款是“挽歌。”
果真是薛云倾的娘。
“倾儿,对你娘很陌生吧。”
我收回目光,略垂了眼眸,微微点头。他一声轻叹,忽而又道:“倾儿 ,为爹赋首诗可好?”
我抬眼看他,微微怔住。听尺素说薛云倾琴艺了得,有高山仰止之境,可薛云倾的文采如何,她却从未提及。那薛云倾的文采究竟怎样?薛凌云又为何如此要求?我……又该怎么做?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 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 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 正梳妆。相顾无言, 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 明月夜, 短松冈。”紧捏着的手心已有些薄汗。虽是一招险棋,可遮遮掩掩毕竟也不是长久之计,索性就摊开了来。
“好一句‘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确是好词。”薛凌云站起身来,拉过我的左手,捋起袖子,将我左手臂上的凤形胎记露了出来。他眼中微诧却又带着欣喜。未几,他不动声色地放开了我的手,低声道:“这凤形胎记,你娘手上也是有的。”
我将袖子放下,又理了理起皱的袖管。“爹,女儿有些乏了。”他点了点头,背过身去。
我系上披风,还未走至门前。“倾儿,你究竟瞒了爹多少?”
我回过身,见他微白双鬓,眼角微褶,心中腾跃一丝酸楚,开口道:“爹不也一样吗?”
他目光慈爱,冲我点点头,轻声道:“回吧。”我矮身一福,随即转身开了房门。
权叔还恭敬地站在门外,我对他微微颔首,随即随他步入了长廊。
残月当空,月色如银。夜风忽盛,枝叶婆娑发出沙沙的响声,浮动的光影摇曳生姿。
我亦步亦趋地跟着,后背却是一片冰凉。薛凌云对我起了疑心,可这身子确实是薛云倾的,他自是找不到他想要的。脑中浮现出他欣喜的神态,也许,那也并不是他想要的。
我昨日回府,又是哪里出了问题呢?这往后的日子真要这般步步惊心吗?那些终日玩弄于权术的人,又岂是我可以敌对的?我驻足,看着黑暗里的光影。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我该怎样自处?难道,这一生当真是“身世浮沉雨打萍”?
——
柳丝毵毵如金,芳草萋萋胜碧。纷纷红紫已成尘,布谷声中夏令新。
尺素与拂晓在院里放着纸鸢,偶有蜻蜓款款飞过。拂晓咯咯地笑着,那银铃一般的笑声让人不禁驻足一望。
我站在虚掩的门后,看着两个丫头奔来跑去的。
拂晓一声惊呼,原来被丝线缚着的纸鸢断了线飞出了相府。尺素连忙跑到门口,也不知跟那守卫说了什么,两个守卫竟双双离开。她回过头来冲我招手,我打开房门,风也似地跑出去。
拂晓看着我,掩嘴偷笑。“倒真是个俊俏的书生。只是二公子的衣服略显肥了些。”
我不满地瞪了拂晓一眼,转身欲走,尺素一把拉住我。“小姐,还是带上拂晓吧。”
我估摸着那些守卫快回来了,心下有些着急。“不了,我去去就回。拂晓留着可拖些时间。”说完,急匆匆的跑开。
昨日已让尺素替我传书给孟千寒,她捎回来的信中只有一句:西水湖上轻舟楫。
我几经辗转才找到孟千寒信中所说的西水湖。
青翠的杨柳倒映在水中,岸边游人络绎不绝。有风度翩翩的公子哥,有喜悦盈腮的怀春少女。热恋中的侣人或低头共耳语,或执手一笑。
有女子扔了枝花在我怀里,我茫然的看着她。
她紧咬着红唇,脸颊的红晕比手中的花还艳。我抬眼一看,不少姑娘正含情脉脉的望着我。
我有些无奈,匆忙间瞥见那碧波荡漾的湖面上泊着一艘素雅的画舫,有一黑衣少年冷面立于船头,不苟言笑。我将手中的花枝还回女子手中,在她的盈盈泪光下踏上了画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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