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道者

为，看有没有背叛道德信仰。每天跨出门去，就与他人发生这样那样的利益关系，自私的本能总是怂恿自我贪取他人的便宜，可自我又不知道。私欲受挫又不能不陷入痛苦中，同样不得而知。人对私利有多敏感，就对道德有多迟钝。世上有多少人天天讲道德，却天天干缺德事，无不是道德的瞎子或伪君子。

    举手之劳该是不值一提的牺牲，可是蒙昧者都拒绝牺牲。把举手之劳培养成习惯，就积累出道德，赢得群体的赞美，可是有多少人追求？宁愿享受懒惰的无所事事的安逸，而拒绝举手之劳的牺牲。在言语上谦逊一点，在礼节上谦让一点，在情感上多体谅一点，就可以赢得大家的喜爱，塑造出热心肠。这是谁都可以做到的，可是就因为本能的封锁而无法做到，冷漠麻木却不自知。谦逊一点就输掉一点尊严，谦让一点就吃了一点亏，体谅一点就让出一点傲气，相反却认识不到，谦逊一点就为友谊打开一扇大门，谦让一点就赢得真诚的好感，体谅一点就为心灵开辟新的疆土。孩子们天天在一块儿，与他人最细微的接触无不在进行情感交流，一个逞强的眼神足以在对方心灵投下浓重的阴影，一个最琐细的小便宜足以让对方瞧不起。必须培养敏感的道德眼睛，在交往中最微不足道的利益也极有道德意义，只有追求牺牲的快乐，方能准确敏锐地捕捉到他人的需要，从而欣然牺牲自我奉献他人。

    自我利益无外乎物质和精神利益，只有信仰爱的孩子方能最敏感地发现两种利益并慷慨地献给对方。在日常中，不论是物质还是精神利益的牺牲，都很琐碎，而自我的道德形象正是这样塑造。骄傲就是夸大自我的精神利益，得意就是彰显精神的苍白，谦逊就是打开心灵的大门真诚迎接他人来做客。虚荣就是虚构自我的精神利益，以此拒绝他人；质朴就是牺牲自我的精神利益，用真实的魅力吸引他人。

    追求爱的快乐始于清扫卑琐的私欲，只有对日常里种种细屑的私利明察秋毫，培养高度敏锐的洞察力，方能自觉清除垃圾，迎接他人进入自我心灵世界。只有清空私欲的垃圾，才为爱的花木准备广大的世界。为了一片纸屑，必须多走几步，放进垃圾桶。为了一句失礼的话，必须专程致歉。临到最细小的好处，一定要自觉让给他人。看似不经意的言行举止里蕴含多少爱的魅力！伟大的殉道者从最细小的牺牲起步。不过，对于平凡的我们，只要举步出去，稍不留意就给私欲摆布，一溜嘴说错话，一动手就抢占某种卑琐的好处，可自我全然不觉。至于遇到某种重大的利益，就立即打起小算盘，精心算计，活泛的心蠢蠢欲动，哪里还顾及到道德？只有在反省的孤独之室，自我才发现错了，于是懊悔不已，用懊悔鞭策自我。懊悔是进步的伴侣，是行动的警钟。

    你的言语因为活泼还显得空，热情里欠缺厚道，批评太过锋芒。因为有真热情，也就好批评，以为是帮助。父亲为思想的锋芒吃过那么多苦头。是怜悯的痛苦软化批评，孩子在受到痛苦的感染时才能接受批评，父亲才拥有不严而威的魅力。你的笑稍不留意就放肆，吵闹里显得轻浮，对道德形象极有害。言语里得意的轻狂几乎让人难以接受。你的言语是快乐的，但快乐让你痛失端庄的风度。真的快乐是自我努力为他人创造快乐时最自然的回报，是宁静而恒久的。你的私欲还没有自觉清扫，言语举止里还总是只顾及自我心情的释放，没有顾及他人的需要。你活泼的时候，一般是父亲不在面前，但常常让我发现，那是顽劣的童年的尾巴，显出生命顽强快活的本能。我在你的脸上看不到发诸肺腑的微笑，在你的眼里看不到深沉的怜悯，你是在关心同学，可怜悯之痛还远没有抵达应有的深度。

    对于痛苦的孩子，只要在父亲默默的注视下，就会很快地宁静。父亲的眼睛是小，可是深邃又明澈，蓄着丰沛的痛苦。只要发出声音，就贮满怜悯之痛，仿佛张开臂拥抱孩子。只要说出一句话，就直抵孩子肺腑，熨贴受创的心。对于自己的举止，只要稍有不慎，立即敏感到并采取补救措施，孩子也才迅速谅解并欣然接纳我。我不只一次对同仁讲，只有深刻的交流才有真正的教育，重塑生命是在交流中进行。对他人痛苦的敏锐捕捉是道德能力的标志，无论怎样的牺牲都起于此。

    你看似有许多朋友，却似乎没有知心朋友。冉雨霖是你谈得最多的朋友，可主要是夸赞她幽默表演的成就，至于她是怎样从平庸的学业中崛起——比如我评价她“强悍”，你却并不讲。你似乎很崇拜她，却似乎并没向她学习。我反复说，希望你有最知心的朋友，在牺牲自我中，体验到友情的深刻的快乐，能把友情升华为信仰。我向你谈到，父亲当初结交的三弟兄，以及牺牲自我的最纯洁的快乐，那种诗意的友情真是人生难得的幸福啊！我们寻找的是吃亏的机会，为简单的一餐付款，在我是莫大的快乐。这是纯洁的快乐，决不会想到是投资，或者等待朋友的回请，完全不需要意志努力而超越私欲。我常对你们讲，亲情是道德的第一站，友谊是道德的第二站。爱不觉醒的生命是难以自觉追求道德的，纵然偶然在帮助他人中领略到快乐的风景，但转瞬消失，就像从奔驰的车里不经意看到车外的风景，不能留下记忆。友谊跟所有爱一样，不只是肤浅的好感，甚至不只是思想的相近志趣的相投，更是怜悯之痛结成的命运交集。不论什么爱，只有怜悯之痛才能酿成幸福的琼浆，悄然升华为信仰，用整个生命去诠释。到现在，我们三人联系不多，但不论经历多少岁月，当初的友谊都不会变色。我对他俩命运里寄予的怜悯之痛保存得很完好，只要需要，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牺牲（你知道我的牺牲），其中的快乐跟当初一样有魅力。

    现在，你正是当初父亲的年纪，可是我没有发现你有重大的友谊，没有享受到父亲的快乐，特别是牺牲的快乐。我不只一次对你们讲，在青春时期没有热烈的友谊，生命便留下永久的缺憾。现在，父亲在孩子身上执着追求严肃的爱，看似跟友谊没什么联系，其实正源于当初的友谊啊！友谊第一次把生命描绘成三月的大地，鲜花遍地，绿草如茵。当初为朋友牺牲的美好情愫，成为建造雄伟人生大厦的基石。后来，不论命运玩弄怎样的阴谋，把人世黑暗的一面暴露无遗，也始终不能改变我坚守美好人生的信仰。友谊启蒙的天真是人生的宝藏，只要执着于这种天真，人生注定超越平庸。令人痛心的是，对于蒙昧者，纵然早年体验过美好的友情，也很快世故成熟，不知不觉背叛友谊，沦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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