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自我终于不能自欺欺人,叛逆充满怎样痛苦的内心冲突啊!我为孩子打开认识自我的大门,把孩子引向从没到过的远方,孩子发现那是多么荒芜的地带,私欲的毒草四处蔓延,强横的荆棘肆意伸张,而尊严的佳木失去地盘,爱的花草没有立足之地。第一次,孩子思索与同学的关系,虽然逞强霸道,可是没有人真正怕他,也没有人真正愿作朋友,干部哪怕女生干部居然能大胆地记录他的违纪,靠强力似乎不能征服世界。第一次,思考自我的为人,对学业冷漠,对同学冷漠,对前程冷漠,只剩下黑暗的称霸的欲望,仿佛一只精力旺盛的雄性动物,那吼吼叫叫里把个蒙昧自我表演得那样生动。
孩子啊,你什么时候才能体验到父亲的幸福?思想的光辉照亮黑暗的灵魂,殷鸿儒在我的雕琢下不断更新,眼看一个崭新的生命诞生,我是怎样由衷地喜悦!你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曾肆意忤逆我的孩子能对我说出贴心的话,表达一种鲜艳的情愫——对我的感念。
这不仅是修养怜悯之痛而超越师道尊严的结果,更是高超处世智慧的反映。我是那样希望,自己的女儿能理解父亲,甚至拥有这种智慧。只要不能敞开胸怀拥抱孩子,要想改造生命是不可能的。多少孩子长期痛苦地徘徊于老师的世界之外,最终走向堕落,老师抛弃孩子却心安理得,孩子荒废学业却对自我的荒谬一无所知。孩子是等待我改造的生命,如果我的生命还有意义,正在于此,有什么理由不能欣然接纳孩子呢?我把蓄养怜悯之痛当作日修课,只要见到孩子,总能敏锐地发现孩子的不幸,并为之深深震撼。我哪里看到殷鸿儒对我的忤逆?分明洞见他的大不幸,也才轻松超越狭隘尊严而抵达爱的天堂。重塑殷鸿儒的生命,指引他走出黑暗走向光明,是多么值得我骄傲的成功啊!
你如果关心父亲,就能窥见我所遭受的痛苦及内心冲突。我深深地知道,给家庭腐蚀的残废生命难以适应我们的教育,我的严格要求必然给孩子带来痛苦,甚至客观上成为一种摧残。我的逻辑是,既然世界要求孩子适应,我就没有权利姑息。我不能不把懦弱懒惰的生命塑造成刚强勤奋的生命,这是于孩子有益的呀!纵然高考败北,也不能输掉整个未来。可是,这必然把孩子逼向对抗的立场,从而拒绝我的教育,重塑生命也就是奢谈。特别是在民评中发现孩子对我的反对和否定,在痛切肺腑的反省中,我决心做平易和蔼的老师。怜悯之痛使我的声音带上特有的温和的调子,在讲台上有多严厉,在私下的交流中就有多和蔼。渐渐地,我才知道,老师的力量决不表现在严厉的管教中,恰恰表现于春风化雨的教诲里。
尽管怜悯之痛日益丰沛,教育方式日益温和,看起来与所有孩子的关系都较和谐,可是只要要求没有降低,严肃井然的班风不给懒散寄生的缝隙,我与孩子之间就还有隔阂。只要在教室里最有效地使用时间,干部的管理不给孩子任何放纵的空间,总有孩子反对我。我是深知什么样的管理能出质量,也就不可能放松管理,可又必须指导每个孩子自觉接受纪律,决不能与干部和教师对抗。我在班上讲话日益趋向平和,总是试图以柔克刚,不仅低调平易,而且只要需要就向孩子们作检讨,表达我的苦衷,赢得大家的支持。干部屡次反映,课前三分钟教室里太闹,可我都没有理睬,希望十分钟的休息很完满,让大家过过说笑的瘾,以调和过严的管理。对干部记录的违纪孩子,我总是忌讳批评,希望孩子在后面公布栏里看到自己的姓名能严格要求自己,接受沉默的批评,并升华为自我批评。
最担忧的是,蒙昧的孩子固守恶习,老是不能接受纪律,想玩不能,想打球不能,想说废话不能,成天受着纪律的压迫,我成为怨恨的焦点。我不能不努力对孩子和蔼些,纪律有多严明,我就有多温和,希望每个孩子都能明白纪律的意义。我反复地讲,一切纪律都不过是为大家提供良好的学习环境,争到更多的学习时间,培养大家优异的注意品质,从而与高考命运斗争,纪律不是敌人,而是诤友。所有为高考理想而奋斗的孩子,没有谁感觉到纪律的压迫,恰恰对纪律自觉地需要,这是端正的态度根本的标志。反之,凡是没有奋斗目标,任高考命运摆布的蒙昧者,无不感觉到举手投足都受到纪律的束缚,就不能不怪怨干部和老师,这是黑暗生命啦!仅凭这种痛苦,就足以证明学业毫无指望。有的孩子不惜抛弃学业,也一定要与纪律作对,与干部老师没完没了斗下去,何苦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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