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恶习主宰的孩子,仿佛附上魔鬼,对自己的恶习浑然不觉。你坐在那里,片刻也不安宁,虐待着教师的神经,老师越看你越不能忍受,直到不能不动手。可是你对自己的恶劣行径全然不晓,沉浸于自己玩耍的乐趣里,一幅天真无邪的模样。如果老师只是见不得你,课后即忘掉你,那么我是想起你的顽劣就隐隐作痛,一种忧惧就仔细咀嚼我的神经,非要对你教诲一番才能安宁。从那时起,我就开始狠狠纠正你好动的恶习。你也许不记得了,你是怎样一边写作业一边玩东西的。我是那样痛苦又恼怒地把你手头的东西拿得远远的,可是你又随便拿什么文具来耍。你分明对作业感到厌恶,非要玩什么东西不可,何曾用心在作业上呢?你哪里知道,我的易怒正是这样培植起来,烧炙着我的生命,使我的脸早已着上苍老的色彩。
我根据自己的经验,认为只要学会阅读,就学会学习,就教会你较长时间注意一个对象,心就宁静了。学会阅读就是把读与思融于一体,不仅把分散的生命聚焦于一点——读物,而且启蒙情感的觉醒,为思想的诞生作铺垫。我给你买童话,希望你能读进去,把玩耍的恶劣趣味转移到阅读中来。你应该记得,我一直说,一个孩子只要养成两个习惯——阅读和思考,前途就很光明。可是,你到现在,既没有对阅读产生浓厚兴趣,也没有思考的习惯。
我一向热爱阅读,并且乐于思考,把我的思想不时向你展示,你却在浮躁里荒废光阴,亲近那些没有价值的东西,根本不接受我的影响。我说过,你不接纳我,就一定会接纳外面虚浮的东西,比如追星,过盛的生命力需要发泄。我想起非常悲哀,你几乎不曾真正读完并热爱一部童话或一部名著,不像是我的女儿。我对你说过,只要读懂《简•;爱》,尊严、坚强和反抗就一定觉悟,你就会顽强地追求自我价值,找到人生幸福,可是你哪里读懂呢?我又说过,只要读懂《大卫•;科波菲尔》,你的爱和坚强就会觉悟,一定会把人生当作一首长诗来阅读,获得崇高的幸福,可是你哪里读懂呢?
我的艺术天赋在这些作品里找到极好的土壤,迅速发芽生根,长成生命的大树,至今撑起我的精神天空。我以为,你并非没有艺术天赋,只是心静不下来,没有发现我发现的美好天地。不能领略艺术的风景,也许只是人生的缺憾,可由此看出,你学不会学习。
我不只一次说过,人生趣味百样,彼此远若霄壤,童年的趣味要抛弃,恶俗的趣味要杜绝,否则青春就荒芜。艺术和科学是两种极高尚的趣味,人生需要爱,所以需要艺术来培养爱;人生需要求知,所以需要科学来滋养贫乏的大脑。每种学科的知识体系都是对世界逻辑的解释,无不充满天然的乐趣,为什么不让躁动不宁的心静下来,去探索知识的乐趣?只要真正热爱知识,纵然是残酷的应试教育也无法摧毁这种热爱,终会学有所成。即便是再笨的头脑,只要永不放弃对知识的追求,就一定会有所建树,在该领域成为出类拔萃的人。可是你对理科怀着顽固的偏见,始终不能产生兴趣,成绩也就难有突破。
我也是这样的家长,总把孩子成绩差归罪于教师(应归根于小时候养成的恶习),对那个虐待你的教师无法忍受,不得不找关系把你转到另一所小学。我对你的学业希望是非常顽强的,以为到了新的环境,你就会进步。
到四年级,老师(我们关系很好)对我说了句实话:“她像听不来课。”你无法知道这句话对我的影响。虽然我了解你,可听到这个判断,还是深深地触痛我。老师仿佛是宣判极刑——你的学业死定了,我不敢再对你作任何指望。在我看来,学业死定标志未来灰暗,不幸像是注定了,你一定在社会底层苟且活着。悲伤汹涌着,我不知是怎么离开老师的。这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悲伤,似乎有种巨大的灾难突然降临,我像是劫后余生,感觉格外虚弱。女儿啦,你真是打得很准,有一刻,惶惶然不知所以,不明白老师在说什么,只愣愣地“啊”着,莫明其妙地点着头。在痛苦得没有办法时,我是多么想抛弃你呀!但我不能,因为你是我女儿,唯一的。
我仔细咀嚼这句话,品尝着里面的苦汁,凄凉如凛冽寒风,似乎第一次洞见宿命——女儿是要铸成我不幸命运的。不知为什么,彻骨的孤独又来袭击我,有种天荒地老似的感触。也不知为什么,我从不与你母亲交流这种感情,肯定不是因为我们分居。我有种古怪的感觉,女儿只能给父亲造成一种命运,却对母亲无可奈何。
自然,更不会与同事或别的什么人谈起你,因为大家都知道我有个什么样的女儿,都与我保持一种默契——忌讳提及你。那些令人骄傲的孩子,有口皆碑,在我看来,这是大人该享有的福分,并不让我忌妒。纵然如此,我还是爱你,并且更爱你,感觉辛酸的幸福,因为我也有女儿。不论你给我铸成什么不幸命运,我还是幸福,因为是你真正开发我的怜悯,开垦新的精神天地,最终使我登临崇高的教育。不仅如此,你把亲人的概念扩大,使我把每个学生当作自己的孩子,获得父爱的幸福。在茫茫天地间,你是我最亲近的人啦,既唤醒又驱散我的孤独,而且坚信,你必将成为我精神的继承者。
悲哀和绝望总要找到出路——我要让你“听得来课”。我苦苦地琢磨,你到底是怎样“听不来课”。可我找不到你的个性,只模糊地感觉出,你坐不住,超然课外,忙乎着自己那一套。直到初中,听老师描绘你,“对课堂外的动静很敏感,不时发出会心的窃笑”,我才逼真地想象出你的形象。那是一种活泼兴奋的神气,对正在关心的事表现出盎然的兴趣,与对课堂的冷漠形成特别不能容忍的对比。这是一种心血来潮的活泼,一种无聊的发泄,显出让人瞧不起的轻浮,甚至有出风头之嫌。我就联想到自己,有时为了哗众取宠,我不是也忘记自己,而活泼得让人瞧不起么?每一次夸张的表演后,我就非常懊悔。为什么你就在这些方面像父亲呢?为什么又不像我一样懊悔呢?即便为了你,我也会彻底改变这种轻浮的活泼,好表现的廉价的虚荣。
我不由得回想起,童年时你在那群孩子里突出的表现,全然是个男孩子,一头男孩子的短发。你的动作技能是很强的,不论是单杠双杠,你都能娴熟地上下,总喜欢把头倒在底下。你把双腿缠在双杆上头朝下的样子,我现在还逼真地回想起来。你似乎从来对父母很不注意,只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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