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很少想起C市,对她来说,那里是她一生的噩梦,因此在她离开的时候毫无离情别绪,而是用诅咒般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它,然后头也不回。从那一刻起,她就打算忘记这个养育了她十几年的故乡。但是,C市从来都没有真正离开过她,不论她走到哪里,在干什么,C市都会在她的梦中出现,整夜整夜地纠缠着她,让她一次次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然后痛哭失声。因此当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遥远的故乡立刻闯进了她的脑海,清晰得昨天才刚刚离开,但实际上,她已经离开那里将近十年了。
林响死了。
三分钟以前,一个自称是医生的人打来电话问她认不认识林响。她说认识。
他死了。医生似乎有些犹豫地说着,他的车掉进了河里,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不行了,我们抢救了半个小时。他刻意说半个小时,似乎这样就能让她更安然地接受家人的死亡一样。秦婉愣住了,她的大脑空白了三秒,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之后,心里像是被陨石撞击过的地面一般,留下巨大的空洞。
她的眼前浮现出林响的样子,却相当模糊,等到她仔细想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来。
林响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她疑惑地问自己。而与此同时,一条河却从记忆深处慢慢浮起。
是的,就是梦里的那条河。
那是一条平静的河流,蜿蜒绕过C市,汩汩地朝东边流去,河水很深,也并不清澈,近似于黑色,一眼望不到低。就像所有的河流一样。然而秦婉一想起它便浑身颤抖,脊背阵阵发寒,连站都站不住了。
“希望你能来处理一下。”话筒里的声音说道。
秦婉没有说话。
“你在听吗?”声音有些怜悯,秦婉似乎能看到对方同情的眼神,她急忙回答:“是,是的。”
对方继续说下去,两人约好了时间,秦婉挂上了电话。
她茫然地坐在沙发上,四周安静,丈夫已经死亡的事实变得不真实起来,她甚至怀疑这又是自己的一个噩梦,等到那尖锐的闹钟把自己叫醒,一切就会重新美好起来。她如雕塑一般坐着,过了好半天才抬起头盯着墙壁上挂的钟表,可是看了很久还是不知道现在究竟是几点。故乡仿佛是一头不受控制的公牛一般在她眼前奔腾,她无法遏制。
或许我一辈子都无法令它停下。她想。
屋子里很安静,刺眼的白炽灯一如既往地工作着,虽然与家里的装修风格完全不搭调,但秦婉还是强烈要求使用这种耀眼而简陋的灯具。不仅是客厅,连卧室、厨房、卫生间全部都是这种古老的灯管,为此她还和林响发生过争吵。
我要亮,一定要亮!
她站在那里大叫着,像个顽固而执拗的孩子,黑亮的眼睛瞪得很大,里面喷射着慑人的火焰,我不管什么配不配,我就要亮!
林响十分震惊。他一直以为她很温顺,淡然而优雅,宛如一株遗世独立的花朵,散发着幽冷的暗香,而她的这种突如其来的疯狂吓了他一跳。不过是几盏灯而已。他疑惑地看着她,感到无法理解,然而也是在这一刻,他突然发现她其实并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神,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而已。这个发现让他失望,却又欣喜若狂。
他终于可以和她在一起。
他第一次这么以为。
林响第一次见到秦婉是在大学东门口,那是新学年的开始,作为新生的秦婉站在学校门口,面前放着一个很大的旅行箱,东张西望着,似乎在等什么人。她穿着简单的粉红色长裙,显得身材高挑修长,丝绸般的长发束在脑后,一双眼睛宛如婴儿般纯净,林响顿觉眼前一亮。毫无疑问秦婉很漂亮,但与普通的漂亮女孩不同的是她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东西深深吸引着林响,他无法说出那究竟是什么,但是他却突然想要去认识她,和她说话,这种心情在以前从来没有过。
该怎么和她说话呢?对了,就帮她提箱子吧,然后就可以知道她住在哪个宿舍。打定了主意之后,他走了过去,但离她还有五米的时候,一个高大的男生突然跑到她的身边和她说着什么,她笑了,男生拎起那个大箱子,两个人说说笑笑从他身边走开了。那一瞬间林响感到无比失落。
那个男生叫做严东。
秦婉的胆子很小,她从来不敢一个人在家里呆着,即使是白天,因此每天她都会出门,或者逛街,或者到图书馆看书,但是有一天她突然惊恐地说自己再也不去图书馆了,林响问她为什么,她没有说话,只是宛如受惊的兔子般搂着他。林响没有多想,他以为女孩子都是这样,而且觉得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十分可爱,然而婚后他却有些吃不消了。她每天至少要给他打五六个电话,时刻询问他在什么地方,一下班就要求他立刻回家,有时他在外面和朋友吃饭回到家就会看到她缩在沙发上哭,眼泪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泡得红肿,宛如透明的水母。他只能好言安慰。他觉得自己不是娶了一个妻子,而是有了一个需要精心呵护捧在手心里的女儿。他渐渐感到厌烦。有一天夜里,当秦婉又一次把他拉起来陪她上厕所时,他猛地甩开了她,吼道:“你就不能自己去吗!这么大的人了,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你还能干什么!”
她愣住了,这样粗暴的林响把她吓住了,但她以为他没睡醒,便又小心推推他,哀求着说:“你陪我吧,我害怕。”
谁知林响突然掀开被子瞪着她吼道:“害怕、害怕、害怕!你总是在害怕!你究竟在害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整天不让人睡觉,你烦不烦!你现在舒服了,不用出去工作,我还得拼死拼活地养家呢!”
之后他猛地拽过被子,背对着她躺下了。
秦婉的心一下子就凉了,丝丝寒气从胸口冒出来,直达全身。或许是他太累了。她竭力这样想着,但是,她还是无法避免地凉了下去,仿佛一条即将冬眠的蛇。她静静地躺在被窝里,过了一会儿,当听到身旁传来淡淡的呼噜声的时候,她慢慢直起身。
屋里很暗,刚刚睁开眼睛时仿佛一团黑色的浓雾猛然向自己扑来,连感觉都消失不见了,死一般的寂静。她坐着等了一会儿才看清了一些。然而周围安静得过分。她想,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有。这样的寂静让她感到恐惧,似乎在这个房子里的某个角落里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正睁大了眼睛冷冷地盯着她,然后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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