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本飘蓬

    惶惑不安的情绪，在寰娘的记忆中，早已模糊不清。自她记事起，她已是一个非常镇定冷静的人了。可这一回，那久违的张惶和忐忑，又回到了她的心中。她焦灼不安地在廊下来回踱着，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她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为另一个人放弃一切，甚而包括生命。可如今，她竟遇到了一个能如此全心全意爱护她的人。但是，刚刚找到，他却又已陷入了这般危境。

    寰娘伏跪在廊下，祈求上苍，能给她一个机会，让她能如了无住持所说的那样回头，可是她不知道她期盼在岸上守候她的人还能不能在那儿等着她。如果没有了他，她的回头还有什么意义？

    不知不觉中，一个时辰悄然过去了，东方已泛起了鱼肚白。虽然，不过一个时辰，但对寰娘而言却仿似一年般。她焦急地等待着，等待着……

    就在她望眼欲穿之时，禅房的门终于打开了。

    了无一面用袖袍擦拭着额头的汗水，一面疲惫地说道，“箭头都已取出，好在并未淬毒。不过流血过多，需要静养多日。”

    寰娘一听，欣喜不已。她不是一个情感易于外露的人，可此时却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她忙冲了无磕了三个响头，“谢谢大师，谢谢大师。”说话之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了无望着地上的寰娘，徐徐说道，“此处乃本寺禁地，非得老衲允许，无人敢进，你们尽管放心。另外，房角早已备了食物与水，过个十天半月，不成问题。”

    寰娘听了，又一次叩首拜谢。

    了无长叹一息，摇摇头，“女施主无需言谢，只要记住老衲方才的话就好了。”

    寰娘稍愣一刻，方郑重其事地伏首说道，“大师之言，寰娘铭记在心。”

    了无点点头，“老衲也该出去云游了。”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寰娘坐于榻边，绞了一张干净的毛巾，轻轻为杜鹏晔擦去脸上的尘垢和汗水。那英俊的面庞，早没了昔日的生气，变得苍白如纸。只有那乌黑的剑眉还依然英气勃勃，这让寰娘想起了初见之时。

    那日的他英姿勃勃、正气十足，看惯了人间邪恶、目睹了世间肮脏的她觉得他仿似阴冷冬日中初现的一缕明媚阳光。可是，那抹阳光，如此光芒四射，让她有些睁不开眼。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方换得今生一次擦肩而过。”而这一面之缘，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来到了。

    再见之时，是在她极为鄙夷的风月场所。看来刚正的他，竟然陪著那跋扈而自傲的太子，来到了红艳楼。初见时对他的好感，顿然褪去。但从不想欠人人情的她，还是悉心款待着他们。看着他那愁眉不展，忧郁暗涌的模样，她不由泛起了一点点疑惑，兴许他不是她所以为的那样呢？

    银白的月色下，他骤然来到了后院。在对弈之中，在闲谈之下，她发现他还是她心中那缕金色的阳光。看着他因为她的玩笑而面红耳赤，她忍不住想记住他，虽然她知道自己就象那冬日的积雪，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会消融得无影无踪，但是她还是希望在心底为他留下一席之地。

    夜风习习，一地霜白。他再一次来到了后院。她道出了心中的疑惑，抛砖引玉之下，明悟了他来此的真正目的。他果真与那些欢场男子绝然不同。听着他小心谨慎地问她沦落风尘之由，她明白他对她从无轻视或鄙薄之意。当她娓娓叙述自己幼失双亲之时，他面上涌起的那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慨叹和怜惜，他的那句“日后，若是姑娘有事，尽可来找杜某”，让她心下感动不已。

    又到月明好夜时，他那句“你……，可想过离开这儿”，让她原本平静的心湖，泛起了波波涟漪。她知道他对她是认真的，可是也正因为这份真诚，让她心下汗颜不已。她觉得她不配，虽然她并未有心欺骗他，但他和她的境遇与身份真是天上地下两重天。道不同，不相为谋，更何况黑白怎能同路？她不得已的拒绝，心中好如刀割，可是她宁愿让他误会自己无意于他，也不愿意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非常非常希望自己真的就只是一个青楼歌妓，可惜她不是！

    于她而言，做一个简单的歌妓，也是一个难以企及的美梦。她无法忘记自己是个杀手，更没办法漠视那一条条死在她手中的鲜活生命。虽然，她不断地用“听命行事”安慰自己，不断告诫自己“弱肉强食乃自然法则”，但是她还是没办法真正原谅自己的所作所为，没办法无视自己曾经并且还一直在延续的罪恶。她只有靠一次次地来到佛前，默默地诵经念佛，换得内心稍许的平静。

    那一夜，她病倒林中，浑身冰冷仿似掉入了千年寒窟。但，就在她绝望之时，一个温暖的怀抱，仿似一缕灿烂的阳光，为她扫去周遭的一切阴霾，让她有了生的希望，也让她第一次感觉到这万丈红尘中还有一份属于她的牵挂和温暖。可是，好花有时节，美梦终有醒。当她看着他焦灼不安、关切万分的面庞，她又骤然清醒。她终究不是他那个世界的人。她知道自己和他其实惺惺相惜，可是正因为如此，她却又不得不再次拒绝他，含泪而去。

    她一度不再幻想能与他在一起，但今夜他却又为她燃起了希望之火。虽然，他是督办此案的刑官，虽然他身负保护太子的重任，但在她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候，他终于选择了她。他的这份比天高，比海深的浓情厚意，足以让她忘却一切桎梏，忘却一切挡在他们前行道路上可能的荆棘，只要他不离不弃。

    不知不觉中，寰娘也倚在床头，悄然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一缕缕金色的阳光，自半开的菱花窗泄了进来，在雪壁和青砖上留下了片片明亮的光影。

    杜鹏晔迷糊中醒来，只觉胸口疼痛稍缓。他举眸环望，发现周遭的一切竟如此陌生，心下不由一惊。转瞬，余光瞥到了倚坐于旁的寰娘，摄紧的心蓦地放松。

    寰娘一身夜行衣，双手伏在禅榻靠背之上，安详地沉睡着。她清秀的面庞，那般恬静如水，让人全然无法将她与昨夜的刺客，抑或连环案的杀手相联系。他相信她做这一切必定都是迫不得已的。想着她这般柔弱娇小的身子，昨夜竟然背着自己，一步步艰难地向前走，他的心如打翻了五味瓶般。

    虽然，他心里一直藏着她，但并不确切自己对她的爱到底有多深，直到昨夜。虽然如此一来，他的一切被葬送了，但他并无后悔。只是，他不清楚她救他是为了感恩，还是对他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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