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天刚破晓。 紫禁城铺地的石板,在宫人的勤勉下,已经再无昨夜雨水的痕迹。 李阁老与其他几位翰林佩着牙牌、打着呵欠,无精打采地从左掖门行至金水桥南,与先到的几位同僚招呼过后,便耷拉着脑袋,按着品级次序站好,等待着宫里的内监来宣布“今日罢朝”…… “首辅今儿也没来呐?”一位翰林与李阁老交头接耳,“本来皇上罢朝就够了,结果首辅大人也病倒了……您说这内阁现在都没人主事可怎么整啊!” 李阁老用袖子掩着嘴,打了个呵欠,无所谓地说道:“哪儿那么严重……内阁?乔大人整顿之后,内阁算是站稳了,目前倒还能撑下去……只是这百官的心呐……唉……若都跟您似的,那可就涣散咯……” “您说什么呢!”那位翰林连忙摆手,正想洗脱“涣散人心”的嫌疑,却见李阁老的眼睛突然发直地盯向左掖门,继而走出了班子,甩开步子往左掖门去了! 翰林心想,‘这还没宣布罢朝呢,您怎么就回了?’于是不解地冲着那左掖门张望了一番,奈何眼睛不好,只瞅见李阁老是迎着什么人去了。 等再近一些,他才看清楚——与李阁老走在一起的那人的梁冠上竟插了雉尾并另加了貂蝉笼巾——整个朝堂上,只有一人有资格如此穿戴! “——首辅大人?” 金水桥南,左右两班、无论文武,都有些骚动,很快便有人像眼尖的李阁老一样迎了上去,向首辅大人寒暄问好——无论是真的关心,还是假的讨好,都足以显示出那位大人在朝中的地位。 “您今日怎么来了?”李阁老忧心忡忡地看着面露疲惫的乔易,“反正皇上也是罢朝,您何不在家安心休养呢?” “并无大碍。”乔易一边与他寒暄着,一边站上左班的首位。其实,他今日寅时才回到京城,到府上匆匆换过朝服,便赶来了。 李阁老还想啰嗦几句,却惊讶地听到一阵钟鼓乐声从御门处传来,抬眼看去,御门缓缓打开,数月不见踪影的皇帝陛下正在伞盖与团扇的簇拥下,肃然而至! 这是弘治十五年的第一次早朝。 正因为是第一次,所以百官都像是饿得久了的狼,全瞄着那个上奏进言的位置。有事的奏事,没事的争相进谏,直把一连几月都在民间吃喝嫖赌的朱祐樘逼得面色泛黑、嘴唇发白,哆嗦着给乔易使眼色,想让他压制一下百官激奋的心情以及吃龙似的气势。 而他的太傅,此时却敛目垂首地靠坐在木椅上,根本看不到朱祐樘的求救,也不知是神游物外,还是在想些什么。 终于,等大殿之外的日晷投影指向巳时,这一场混乱的朝议终于在一片“咕辘辘”的肚肠合奏中结束了。 至于首辅乔易,则自然而然地被皇帝留下用膳。 ———————————— “……太傅……” 朱祐樘举着象牙筷子,迟疑地看了看面色平淡的乔易,踌躇许久,终于还是开口道: “太傅……我、朕有一事……” “陛下不妨直说。”乔易抿了抿唇,恭敬地应道。 “太傅……!”朱祐樘不满地放下筷子,盯着乔易波澜不惊的双眼道,“太傅答应过朕,在私下里与朕只论师徒不论君臣的!” “……好罢,樘儿你方才想说什么?”乔易点点头,妥协地应道。 “就是……”朱祐樘心中的小水桶又不上不下地摇摆了几下,“没什么……今儿这茶糕不错……太傅尝尝……” 乔易哪听不出他肚子里还藏了话没说,“樘儿,为君王者,最忌优柔寡断。” “太傅……”朱祐樘与乔易对视了半响,终于还是撇过目光,直愣愣地盯着瓷盘里的那一叠绿茶糕,“有一件事,朕一直瞒着太傅……” 乔易一愣,不知他今日怎么说起了这个。 朱祐樘挥退了身边侍候的一干宫人,揩了揩鼻子,感慨道:“太傅,朕这回出去见到了许多事儿,也明白了太傅为什么不管是现在还是十年前都不喜欢做官…… “——说什么以天下为怀,先国后家……”朱祐樘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什么天下啊、子民啊、天命啊,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实实在在的人与物,难道不更值得寄托?朕自己都舍不得那个实在的天下,朕自己都差点儿沉醉在那个实在的江湖……” 他嫌弃地拈起那双价值千金的象牙雕花箸,自嘲道: “朕自己都觉得这个笼子里的‘大明’不如紫禁城外面的那个迷人……朕自己都觉得,这紫禁城的人不如外面的人有趣——这样的朕,有什么资格让太傅留在这个象牙笼子里陪朕一同受罪呢?” “皇上言重了。臣也是有私心的。”乔易叹息道,“臣出仕,为的是完成家祖的夙愿,望能广济世人、为我大明的盛世尽己所能。况且……如今,这紫禁城内外,于臣而言,也无甚区别。” “是因为已无牵挂与羁绊了么?”朱祐樘忽然攥着拳站起身,低着头,目光闪烁地盯着自己那双高靴上繁复的绣线,“是因为……那个人么……” “那个人……”乔易苦笑了一声,“皇上说的可是东方不败……?” “不错!”朱祐樘道,“朕早在十年前便知道他!也知道太傅你……是因为与他决裂,才回到朝中的。而太傅与那人的决裂……也是朕一手造成的!” “……樘儿指的是,你命茯苓——莫七——故意将臣的身份泄密于当今魔教总管杨莲亭?” 乔易看着愧然的朱祐樘,摇头道: “便是莫七不说,你以为他便不会知道么?……那杨莲亭的父亲,正是浙江一带反抗新政的大盐商。当年,臣为推行新政,自然是依法抄了杨家。那杨莲亭的父母皆因此而死——臣的身份,杨莲亭在莫七泄密之前已追查了数年,就算莫七不说,他也早晚查的出来。” 乔易见朱祐樘仍是不语,顿了顿又道: “当年,臣的确是因为那人——起了归隐之念。然而,”他摇了摇头,叹息道,“造化弄人。他毕竟还是魔教的教主……十年前,臣等来的既然是一场断绝恩义,那臣的归隐也没了意义。所以才回到这紫禁城,做臣应承了家祖却还未竟的事儿。” “若是……事实与你二人所想皆不相同……又怎样呢?” 朱祐樘的视线循着地毯的纹路,看向这间屋子角落的一个花架。 ————————————————————— 花架上,一株兰草开得正好,细长的花茎从景德青花瓷盆中窈窕而出,垂在空中,上面浅白的花骨朵静静地含苞待放,然而那欲迎还休的模样,却好似在隐藏什么待字闺中的秘密。 ‘朕是让你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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