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墙之隔。 春香阁的老鸨柳娘不自在地摩挲着左手上的翡翠扳指,小心翼翼地抬头瞄了一眼那人。 然而,她试探的目光,却在碰到那人笠帽垂纱的边缘时,畏缩地移了开来。 ——不知何故,这个人从一开始就让她有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这人是突然而至的。 他从进入春香阁的那一刻起,只做了一件事、说了两句话。 ‘一间清静的屋子。’ 那人穿着于眼下时节而言过于单薄的红绉纱衣,戴着一顶同样不合时宜的斗笠,轻飘飘地、旁若无人地走进春香阁的大门,一边说着这句话,一边随手抛了块黑色的令牌给呆了的柳娘。 ——天! ——这是黑木令啊! 只是日月神教白虎堂下一介小小香主的柳娘,双手捧着黑木令,颤了又颤,心知眼前这红衣笠帽、特立独行的人最起码也是个堂主!真是半分怠慢不得! 于是,她连忙亲自将他引到了春香阁最好的包厢里,心中猜测着这男子的“口味”。 然而,还未等她捧着姑娘们的花名册让他挑选,他的一句话就直接把她问傻了! 他问: ‘曲洋来过?’ ——不是曲长老,不是曲右使,而是曲洋! ——神教中,可以直呼曲洋名讳的人,又有几个? 直到那时,柳娘才知道,自己还是把这人的身份估量低了。 ——听他的声音还年轻得很,如何也跟教中那些胡子一把的长老们对不上号——那……莫非是……最近呼风唤雨的那个……杨莲亭、杨总管?! 柳娘想起传闻中那杨莲亭的狠毒手段,心中不由一寒,更加不敢怠慢,连忙将事情一一交代清楚。 “这位……大人!事情大概就是奴家说的那个样子——曲长老他、他倒是未曾来过此处,不过、他的孙女非烟小姐倒是、倒是来过的……”她紧张地摩挲着那翡翠扳指的棱角,仿佛是要靠着那摩擦的刺痛转移注意力和不安的情绪。 “知道了。”那红衣男子过了许久,终于淡淡地应了一声,也不多问,也不要人陪酒,只是随意地挥手让她退下,自己取了酒具,对着香烛自斟自酌起来。 窗外,一弯弦月正爬上沧海与夜空的中央——那皎洁的光亮,应着码头、酒馆、客栈、青那些因为远归的水手们而通宵辉煌的灯火,明亮得胜似中秋的满月。 远行的水手尚有归期,然而,那些本就羁旅江湖、无所归属的浪客,又要去哪里寻归程? 他似无情地淡笑一声,抿了口金樽之中的琥珀色琼浆,慢慢踱到洒满月辉的窗前——隔壁,正有一个活泼的少年声音在大谈绍兴孝贞坊的美酒。 ‘不知那绍兴酒,醉不醉得了人呢……’ 他仰头地饮尽那一杯酒,好似天涯浪子一般逍遥洒脱。 ——然而,若是真真无念萦心,又何必寄望杜康、魂茕茕而独立中宵? 烛台上,一滴滚热的蜡油沿着香蜡的柱壁缓缓滴落。然而,仅靠着那点儿微不足道的余热,它还没滚落到底,就已然凝固——成了一滴余温尚存的凝固的烛泪…… …… “大人,夜深了,歇?”木香一边说着,一边换下了烛台上快要烧尽的香烛,有些无奈地看着书案后的那人。 那人一手执着一本奏折,一手倒提着拳头大小的水滴子,往砚台里添水——依旧俊雅温和的面容,却也难掩疲倦。 “不忙,替我再研些墨来。” 他放下水滴,提起毛笔,在折子上批了几字,又道,“樘儿又去宁波了?” “是,消息是白术启程去川西之前发过来的。按日程算,皇上今日应该已到宁波了……啧,说起来,甘草也该是今日到港才对。”木香一边答着,一边挽起袖子走了过来,轻缓地研着墨,“皇上这次也玩儿了许久——要么,属下传信给甘草,叫他顺便带皇上回来?” “不急,先让他吃些苦头罢。”乔易摇头道,“他这次出去,虽然莽撞,却总是侥幸,没吃过大亏——如此这般,心是收不回来的。” “一般人哪能奈何得了他?”木香叹息地摇了摇头,“他可是您的弟子。” 乔易失笑道,“我可没教过他那些江湖混术,天晓得他是如何无师自通的。” “他以前经常偷看王老太医那些乱七八糟的书。”木香撇嘴道,“朱希也会偷偷给他看些民间杂书。” 乔易轻笑一声,放下手中批阅好的折子,揉了揉肩膀道,“说起来,小侯爷对我提的‘众议’之法,是何态度?” “当然说‘好’咯……不过他觉着现在施行有些操之过急。可我倒是觉着越快越好,”木香说着,抬起头,有些不满地看了一眼头发灰白、倦意难掩的乔易,“大人,您太过操劳了。” “我不过是想早些完成我祖父的夙愿。” 乔易不以为意地拿起另一个折子,“朱希说的对,我本来也没打算现在就施行——还是等新政的成效大体显现出来再。而且,这事儿到底还得看看樘儿的意见。” “我看呐,皇上必是拍手称快得最欢的人!” 乔易想起樘儿贪玩的无赖表情,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对木香道,“你啊,还是多找几个人盯着他——斟酌着便宜行事就好,但也别让他玩儿得太过火了。” “知道了。”木香应道。 “嗯。”乔易点点头,端起桌上的茶杯,掀开盖子,一股浓重的药味便窜了出来——那却是他每日泡来压制体内寒气的药茶,“白术和半夏都不在京,这些琐碎事只得多有劳你了——听朱希讲,你已有许多日子忙得没时间登台唱戏了?” ——朱希这长舌鬼……! “属下那点小事儿哪里比得上太傅日夜操劳的十分之一?”木香不满地辩驳道,“太傅还不是这些年都不怎么听戏了?上一次太傅看木香的戏,恐怕还是在皇上二十岁生日的筵席上?再早一次,恐怕还要推到十年前了。” “……也是。” 乔易喝尽杯中苦药,不知怎的,竟想起那一番他自以为早就抛诸脑后的灯烛摇曳,心头恍惚,渐渐蔓上莫名的烦躁。 他已许久不曾观戏,他已不记得那一日樘儿的宴席上,木香唱的是哪一折戏。 然而,他此时看着那桌上摇曳的烛光,却分明记得——十多年前的一天,他曾经叫半夏巧取了木香珍爱的行头,趁那人酒醉,亲手给他换上了戏服,亲手给他一个男儿画上了女娥的妆容。因着那人映在铜镜里的妆容和戏服,他也记住了,木香当日,唱的是一出《贵妃醉酒》。 ——原来,自以为忘记的东西,其实从未丢弃过——只是不敢想起罢了。 ——所谓的放下,也不过是自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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