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亭里一豆灯黄,我进门后想也不想端起酒杯就浇了慕凌风一脸的酒。他并不擦脸,抬头看着我如痴如傻地笑了:“你还是来了。”
“慕凌风!”我压着声音低吼他一声。他忽的收住笑脸,给自己默默又倒了杯酒。我抢过他的酒,他去拿壶,我把壶也夺下了。
“给我。”慕凌风的声音很冷,像是威胁。我哼了一声,把酒壶酒杯全从窗子扔了出去。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冷睨我道,“是为什么为了你,还是为什么拒绝她?”
“都是!你为何要伤她的心,还要拿我来伤?”我捏紧拳头,狠狠捶桌子。他却平静地垂下眼眸:“这是真话。”
“混账!”我堵住他的话骂道,“我是贝勒福晋,你是清客相公,你凭什么为我?我的贴身丫鬟想嫁给你是给你面子,你有什么不愿的?她是长得丑了,德行差了,还是身份贱了,配不上你?”
“乌宁娜!”
“乌喇那拉宁娜!”我压过他的声音,狠狠瞪他。慕凌风咬住牙关,浑圆的眼盯了我好久:“你入戏太深了。”
我火气更甚,也不压声音就吼:“什么是戏,哪里是戏?胤禛雪雁是假的,她对你的感情是假的,我们活在这里是假的?慕凌风,你去看看,她为你哭一晚上了!”
慕凌风绷直身子想站起来,又坐了下去,嘴犟道:“她哭不哭与我何干?”
我攥紧拳头只想打他一巴掌,却忽然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丝丝其它的情绪。那份倔强坚持的里面,浮动着隐隐的无奈和不能,一圈一圈漾开,又一圈一圈被强压回去,最终归于平静。
“为什么?”我问他,“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慕凌风伸手欲去拿酒,桌上却已成空。他侧头看看桌子,又看看我,沉默了。我守在他身边,回想雪雁每次从慕凌风那里取信回来时的一抹脸红,在京郊她对慕凌风的哭诉,以及偶尔对凌风的会心一笑。她的感情那么长,却埋得那么深,一次都没向我透露。若不是她要走了,若不是凌风说了那样的话,我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最亲近的丫头的心事。她知道我的点点滴滴,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我却对她了解得可怜。
难道,这个愿望,我不该满足雪雁?可是凌风,你为何要这么固执,固执得一言不发,连原因都不告诉我?
和凌风默默坐着,直到启明星升起才回去。
雪雁已经不在了。胤禛坐在凌晨的暗影里等我。他每天都要等我睡后才会睡下。这一坐,对他也是一夜。我们绝口不提晖儿,心中却谁也放不下晖儿的殇。我对他爱且防备,他的陪伴却越来越细致、越来越体贴,仿佛全世界孤寂得只剩下了我们,必须相扶相依,才能前行。
看见他,我就像在海里漂荡许久终于见到海岸线般,浑身无力却还是充满感激地快步走了过去,紧紧埋在他的怀里:“我好累……”
“累了就休息吧。”他道,我反身拥住他:“今年是多少年了?”他睡在我身旁,搂着我答:“四十四年。”
“快了,终于要来了。”
“什么快了?”
“雁子要走了。”我不着痕迹掩饰,想起和慕凌风毫无结果的一夜,“我们不能亏待她。”
四月,胤禛为雪雁找到了夫君。那一日,我寸步不离地守着雪雁,就像十二年前我出嫁时她守着我一般,紧握不安的手,等待那一刻来临。
不同的是,我知道自己的命,我爱我要嫁的男人,她却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关键的最后关头,慕凌风沉默,还是沉默。就在胤禛挑中戴铎的那一刻,他都是沉默的,完美的表现没有一丝纰漏,我却看得心酸。
“雪雁,你姓什么?”这个问题,居然是到了分别的时候才问。她抬手给自己别上一朵鲜花,腕上露出一圈粉玉镯——我从未见到过的。
她浅浅一笑,嘴角露出一对玲珑酒窝:“雁子没有爹,只有娘和这枚手镯。娘在我三岁去世,舅舅把我卖到小姐府里,这枚手镯就是我所有的过去。”
我走近,从镜中端详她绝美的容颜,似朵桃花,灼灼其华,又似朵白棠,冰清玉洁。她将盖头递到我的手上,“小姐,您也帮我盖罢。希望雁子跟相公能比得上小姐和四爷。”
接过盖头时,手指不知为何抖了,她却笑,一辈子都没有今天笑得好看。雪雁的容颜被红纱寸寸遮掩,一滴泪缓缓落在她殷红的唇,“雪雁若有幸得子,就过继给小姐,如何?”
“甚好。”我答。
红纱荡荡飘下,雪雁袅袅站起,扶着我的手走出房门。
十三岁,第一次相遇,我是主,你是仆,同度冰雪,形影不离。
十二年,年华碎落满地,你成新娘我为伴,踏过此门,咫尺天涯。
“小姐。”快要走到府门时,雪雁轻轻叫了我一声。胤禛的脸顷刻凝住,示意我们继续,我却纵容雁子:“快去,快回。”
“我不能去,” 雪雁摇头,从手上褪下那只镯子,“我不能破坏您和四爷为我做的一切。”
粉镯落在我的手里,她朝着出府的方向孑然独行,上了戴家轿子。
“不管他要不要我,我都是他的。小姐请把我交给他……”我看着雪雁的离去,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我虽然没有爹,没有姓,可是这只镯上有我的名字。我叫雪雁,是爹早就想好了的名字。”
“小姐性格恬淡,与世无争,能遇上您做主子是雁子的福分。嫁给戴先生雁子知足,我一定不会辜负您和四爷……”
雪雁的话一直在耳边回荡,天一黑,我就带着镯子去了慕凌风的房间。
慕凌风回来的时候,带着微醺,一双眼迷迷蒙蒙,对我邪意一笑。我侧过身子,冷问:“上哪儿去了?”
“您是四福晋,怎么倒关心起奴才的起居?”他反唇相讥,把我从凳子上拉起来,“快走,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我扬手打了他一巴掌。心头翻搅着阵阵痛意,将粉玉镯轻轻放在桌上:“这是她父母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上面刻了只雪雁,她说那是她,要我交给你……”
慕凌风颓然坐下,我看着他脸上的红印,忽觉得那掌是打在了自己身上。到头来疼的,还是我和我还好端端长着的良心。
转个弯,就是胤禛书房。书房此刻还亮着灯,映出绰绰人影。
最近胤禛在书房的时间越来越长,常常一整天都见不到他的影子。照他这样的熬夜法,迟早得毁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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