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末，九州清晏里还点着灯。弘历被我摇着睡了，弘时坐在地上玩蛐蛐。
“时儿，”我压低声音唤他，“不等阿玛了，回去歇息。”
他摇头：“今天阿玛生辰，说好等他的，时儿不回去。”
“明儿还上宗学，”我从地上拉他，“额娘这里等着阿玛，他回来了，我替你把竹蚱蜢送给他。”
“您不许忘。”弘时嘟着嘴。
“一定不忘。”我答，见他跑去弘历边上，急道：“哎，招弟弟做什么？”
他伸出脏兮兮的手轻柔地摸了摸弘历稚嫩的脸庞，问：“额娘，他什么时候才能说话陪我玩儿啊？”
“明年秋天，弘历就能说话了。”我躬身牵起他，交到莲心手上，嘱咐道：“回去给三爷好好洗洗，让他早些睡。我过会儿就来查。”
“额娘，时儿都八岁是小男子汉了，说睡就睡，不用您一晚两回地跑来查。”他一本正经像个小大人，我欣慰地笑笑，道：“你还说你睡熟了，额娘晚上查你两次，你怎么知道？”
“哼，”他不无得意，“莲姑姑告诉我的呗！”
莲心赶紧低头，我看着丫头老实的样子，便揪弘时的耳朵：“小鬼精，还骗起额娘来了！敢不听莲姑姑的话，额娘就换玉姑姑来整治你！”
“呃呃，千万不要，”弘时听到绾玉就害怕，“玉姑姑凶巴巴的，时儿喜欢温柔的莲姑姑。”
莲心忍不住笑了，嗔着推了推弘时的头。绾玉听到，跑来就猛戳他的脑袋：“好你个鬼三爷，玉姑姑什么时候凶巴巴过？你别编排上了瘾。”
“这可就是凶了，额娘您看，莲姑姑何曾对时儿这样凶过？”
“好了好了，快些睡去。”我道，“今天还不乖乖睡觉，明早睁眼看到的，可就是你的克星玉姑姑了哦。”
“妈呀，千万不要！”他冲绾玉做个鬼脸，拉起莲心的手就往天地一家春跑。绾玉狠狠瞪他，我拍拍她的手，又回九州清晏等着。
屋里窸窸窣窣的闹把我惊醒，抬头一看，胤禛正坐在桌上吃饭。
弘历被绾玉抱回天地一家春睡觉，小摇篮里遍布弘时花一天时间编的竹蚱蜢。
那鬼孩子说送给阿玛的，却非得放在弟弟摇篮里先给弟弟玩。四五只竹青蚱蜢都被弘历压成缺胳膊少腿的残兵败将，我皱着眉把所有的蚱蜢拣出来，放在胤禛面前。
他用白开水扒着饭，看到蚱蜢不禁笑了：“又是时儿扎的？”
我坐下，“送给阿玛的生辰礼物。”
“那孩子被你带得越发有趣了。”
我摆弄着蚱蜢，道：“就是有些阳奉阴违。”
“怎么的？”
“我嘱咐过他好多回不要和弘皙走得太近，他阳着听话，背后还是我行我素，跟弘皙打得火热。”
“弘皙那孩子没甚毛病，况且他比时儿大了那么多，能有什么玩的？”
我直了直身子，看了半晌胤禛，道：“也不是说弘皙毛病大会带坏我们时儿。只是他到底是皇嫡孙，二哥实际上的长子，将来跟咱们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位高者难攀，我们搅在里面没办法，孩子们还是疏离些好，免得长大了心里有想法，误会当爹娘的。”
他往碗里又涮一壶白开水，思量一会儿，说：“你要觉得时儿难带，还让李氏带吧。”
“不行，”我摇头，“我都带他这么些年了。府里本来嫡庶就分明，嫡母嫌他，孩子心里能没想法？而且李蕙仙终究是小妾心性，她养时儿只能更糟，我还不放心呢。跟你讲并不是发时儿的私意，只你在孩子们面前素有威信，须平时注意注意多提点他。他跟我熟，以为额娘什么事都能容忍不计较，对我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你就不同，往他面前一站就能把他吓个半死，对你的话自然重视。怎么说，这教孩子并非我一个人的事不是？带出个什么样的孩子，有我的一半，更有你的一半。”
“我知道你的意思，养不教父之过，你在怪我平日心思没花在孩子们身上。”他吃完饭，用香茶漱漱口，道，“你放心，弘时的这个事我会留意。”
我点点头，问起他晚归的原因：“今儿你生辰，本来预备好好庆贺，饭啊、菜啊准备的都是你爱吃的，洁明还编了支舞要跳给你看，谁想你回来得这样迟。是园子里又有事，还是兄弟们邀起去了？”
“园子里的事，”胤禛神色冷淡，“托合齐被议处凌迟了。”
“啊？”凌迟可是重罪，我半张着嘴看向胤禛。
胤禛道：“皇阿玛为了托合齐的事这些日子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安，我方才一直在澹宁居开解，直到他睡下才过来这里，所以迟了。”
“托合齐可是胤裪的亲舅舅啊，皇阿玛怎的发那样大的脾气？现在的步军统领又是谁？”
“就因他是皇亲国戚，皇阿玛才恼火。”胤禛道，“前几日，皇上在大西门箭厅召见齐世武、耿额几人，问话‘诸大臣皆朕擢用之人，受恩五十年矣，其附皇太子者，意将何为？’，几人矢口否认，却都被解职锁拿。皇阿玛此生最恶结党，托合齐宗室之人，深受皇阿玛器重，占据步军统领位置长达十年，不思报答圣恩，暗中却与太子暗通消息，企图逼皇阿玛早日退位。皇阿玛知道后大为光火，将太子训斥一番，当夜就拘禁托合齐。托合齐承认在鄂善府会饮时太子曾说‘天下哪有当四十年太子’的大逆不道的话，把耿、尚等人也供了出来，这案子便越来越严重了。至于现在的步军统领，是皇额娘的亲弟弟隆科多。”
托合齐的事我曾听性音文觉等人说过，因事情由康熙高度保密快刀斩乱麻地处理，几人谈来谈去也不过凭空猜测。今日听胤禛一说，方觉严重。
和处理索额图如出一辙的是，康熙在将刀对向胤礽时总会先将胤礽身边的得力助手除掉。康熙五十年十月的托合齐事件，是否预示着第二次废太子即将来临？
想着，我问胤禛：“你觉得二哥的太子还做得长吗？”
他叹了口气，“皇阿玛的心意，我们哪里猜得准。”
我走到他背后，掐着他的肩，慢慢问：“祥弟说，太子复立以来，结党营私，跟你们越来越生分，在户部的事上好几次让你们下不了台？”
他站起身，招呼绾玉命人烧洗澡水，将我带到房间，“户部的事，皇阿玛已经没让我们管了。”
“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他寻火煤子点灯，道：“今儿下的旨。”
“是你请辞的，还是皇阿玛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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