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天高露浓,树影婆娑,月下站着的三个男人面面相觑,都未说话。
容玄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有握上那个男人的手,他缓缓抬起头盯住对方的眼睛:“慕容清?”充满睿智的长眸中精光闪烁,他又淡淡开口嘲讽道,“这个名字可真风雅,和你却不怎么相配。”语毕,他故意用露骨的视线上下扫视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存心忽略了对方僵硬候在半空的手。
容玄在试探他的底线,以一种近乎无理的方式观察他的脸,男人健硕的身材和锋利的五官都足以引人注目,可他过于深邃的眼神和捉摸不定的举止却都在提醒着人们——他的善变。
“你从哪里来?”容玄谨慎地问。
男人突然哈哈一笑,将抬了半天都未有人握住的手掌收回,若无其事地道:“你的这个问题,这位兄弟刚才已经问过了。”男人说完看了一眼吴啸天,吴啸天应声走了过来,冲容玄点了点头,道:“是一条道上的兄弟,洛宁的。”
“洛宁?”容玄闻言又一扬眉,将怀疑精神发扬到底,“你以前独干?我怎么从没听过你的名字?慕容这个复姓在洛宁可不多见,少了几分匪气,倒是多了几分王气。”
男人唇角的笑意很深,眼底却没有一丝愉悦的神情,他镇定自若地回答道:“明人不说暗话,在下是许大马捧上山的。”
容玄仍然一脸狐疑,他低下头思忖了片刻。
许大马是洛宁一带出了名的义匪,自从老洋人屠了余庄村,都城便派了大批的皇军驻守洛宁边城。许大马那会儿还只是个兵部中名不见经传的小将,连吃了朝廷好几年的俸禄,才发现自己吃的用的全是从平民百姓身上压榨来的辛苦血汗钱。性格爽直的许大马上奏呈书,却遭营中战友诬陷,被逐出军营。
穷困潦倒的许大马愤恨之下架杆而起,率领洛宁三百多名流寇弃兵为匪,专门与贪污腐败的官家还有剥削百姓的富户作对,对贫苦大众则多方体恤、秋毫无犯,更将开差劈霸(分赃)余下的钱财分发给穷人、劫富济贫,俨然流传为坊间的一段佳话。在洛宁,当地人根本不把土匪当成土匪,而是当作乡村传奇,乡民们称他们为“趟将”、“刀客”,好像刀客们打业时的惊人杀戮都只是轻描淡写的民事纠纷。
容玄打从心底佩服许大马的仗义之举,既然对方是许大马手下的弟兄,黑风寨的没道理不帮衬下。容玄思及此,又抬眸凝了那人一眼,他举手投足之间都像极了尉迟勋,可容玄又不得不承认现实中的尉迟勋是绝不会寄人篱下的。容玄轻轻松出一口气,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吴啸天看在眼里,眉头跟着一寸寸慢慢锁紧。
“盘问完了?”男人意味不明地一笑,他此刻上身未着寸缕,只有肩膀上缠着的一大片白森森的纱布,他抱着手肘口气淡淡地问,“是不是该请我回那哑巴窑(庙)里坐坐?”对方的这句话彻底击碎了容玄的猜想,尉迟勋那样举止稳重又风度翩翩的男人,是绝不会学着刀客说黑话的。
“是我们怠慢了。既然是同道中人,那就请慕容兄先进庙堂里暂歇。”容玄顺势作出个“请”的手势,并未对此人完全放下戒备。这人身上的秘密太多了,且不论他到底是不是许大马的人,就凭这一身密密麻麻的刀伤,一颗价值连城玉髓,还有那满不在乎的淡定态度,就足以让容玄认定这人即便不是尉迟勋也肯定不是个平凡人。但同样的,要从此人口中套出真话,也非一桩易事。
将圆未圆的孤月在天上高高挂着。
慕容在前,容玄与吴啸天紧随其后,三人灭了篝火,朝破庙的方向走去。
容玄突然想起自己手臂上还搭着吴啸天的马褂,那是他先前匆忙之下随手抓着跑出来的。容玄自然而然地抖开褂子朝吴啸天肩上一披,反是轮到吴啸天愕然间“嗯?”了一声,容玄淡淡笑了笑,柔声道:“披着吧,天寒,别着凉了。”
被二人忽略良久的小魔王突然开怀一笑,抬手按住还搭在自己肩头的容玄的手,偷偷摸了一把。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丝吃他豆腐的机会。容玄失笑,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回,他虽然还不能完全适应吴啸天如此亲密无阂的举动,但那抵制的确消失了。试想一头独行的猎豹,收起了利爪,藏起了獠牙,乍一看,就好像是只微笑的大猫,也难怪小魔王总爱逗他摸他。
容玄替吴啸天披好褂子,举步再朝破庙的方向走,却不经意间看到走在前面的慕容清微微侧过身瞥了他俩一眼,那双鹰隼般阴鹜的眼中精光闪烁,若有所思的样子。
三人悄悄摸回哑巴窑,容玄和吴啸天替那人烧了一桶热水洗澡,并未惊动熟睡中的其他人。容玄从随身的包袱里翻找出一套吴啸天的衣裳,那人的身材和小魔王差不多,这衣裳裤子凑合下应该能穿。此时那人已先行一步绕到破庙后头更衣沐浴,吴啸天则蹲在另一边预备烹煮些虎肉给三人垫垫饥,这回小魔王料理起来可是费心了许多,他将切成块状的虎肉串在长长的木签子上,又把雷子包袱里塞着的瓶瓶罐罐全都捣鼓出来,撒撒胡椒粉又撒撒孜然的,那认真细心的模样和方才煮鸡血汤时简直判若两人。
容玄轻笑着走过去拍了吴啸天一下,调侃道:“哟,吴大厨,烤虎肉串呢?”
吴啸天回头看他一眼,又转回来专心烹饪,嘀咕道:“还不是你说饿了想吃荤的。”边说又边将手中的串烧翻烤了两下,又问容玄,“我说,你拿我的衣裳是要干啥?
“给那个慕容穿。”容玄回答,却听吴啸天用鼻子不满地哼哼了一声,容玄只好又补充道,“我们几个人当中,就你和雷子同他身材相近,雷子还在睡,我就拿了你的。我们总不能让他光着身子吧?”吴啸天依旧没说话,随意摆了摆手,容玄正准备抬脚朝浴桶的方向走,却突然被吴啸天喊住了:“你等等。”吴啸天转过身,抬起头。
“怎么了?”容玄纳闷地看向吴啸天。
小魔王犹豫了片刻才道:“那个男人不简单,你自己小心点。”
觉察到他言语间的关心,容玄淡淡笑了说:“嗯,我知道。”
吴啸天却并不放心,他仍然对那个男人同自己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耿耿于怀。容玄看到平日胸无丘壑的小魔王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也感觉这事另有隐情,便耐心坐到吴啸天身边问他:“吴啸天,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和我说?”
吴啸天眉宇紧锁,深深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容玄,才开口道出了盘绕在自己心头的困惑:“我觉得那人醒来之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有点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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