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月前。美国亚特兰大港。
两辆黑色小轿车正往轮船码头方向疾驰。一对父女模样的人坐在后排,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只见他高度戒备,不时观察车外的情况。经过一条小巷,突然,两辆军用摩托从巷口斜刺里冲了出来。继而又有一辆雪铁龙紧紧贴了上来。
那个男人沉着地对司机说:“加速开往码头,送二位上船。”随即猛地推开车门滚了出去,父亲低声叮嘱女儿,“别回头!”。后面那辆小车紧急刹车,随着一声刺耳的侧滑声,打横停在街口。车上的四个人迅速下车,和那个男人一起朝着军用摩托车和雪铁龙举枪射击。前面那辆小车载着父女二人飞速转上了另一条街道径直驶向码头。
“呜——”随着一声汽笛声响,“圣玛丽亚号”轮船缓缓起航,那位父亲站在船头眺望着刚才过来的方向,慢慢闭上了双眼。
司机站在码头上看着轮船消失在海平面,转身上车把车开回刚才发生枪战的地方。警察已在街道上拉起了三道警戒线,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刚才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那个男人也被一个白色的袋子裹着抬上了警车。
清晨的海洋铺上了万道霞光,白色的“圣玛丽亚号”轮船在海面上乘风破浪。
阳光透过玻璃窗越过书桌上的《圣经》撒在洁白的被子上,被子里的人裹在了一片金色之中。一阵风从窗户上微开的小缝里钻了进来,哗啦啦地翻开《圣经》的书页,一张书签轻轻地飘落在地板上,上面两行钢笔字“岁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知君子”苍劲有力,落款是:白淳焕。
这一晚,婉颐睡得很沉,在浪涛声和轮船机械噪音中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她在阳光中慢慢醒来,懒洋洋地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朦胧间她发现眼前光影如梭,伸手揽住一缕越过头顶的阳光,轻轻握住拳头,又慢慢放开,一刹那仿佛有千万只金色的蝴蝶从她的手心里飞出来。“呵呵……”,今天是回家的日子,睁开眼又有如此美丽的阳光,婉颐从心底笑了出来,用这种方式迎来新的一天,带着海腥味的空气都是甜的。
婉颐玩心大起,索性依然躺着,伸出双手做出各种手偶投影在墙壁上,一会儿是没牙的老太太,一会儿是汪汪叫的小狗,玩得不异乐乎。
呯、呯,传来两声轻轻的敲门,接着响起一个浑厚的男声:“婉颐。”
是父亲,她坐起来精神抖擞地回应:“哎,就来。”连忙下床。她一眼看到了掉在地上的书签,心疼地捡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起,这张书签成了她心中的宝贝,每次看到上面的字和落款,就好象看到淳焕大哥手里拿着波板糖哄一个小女孩的身影,这是她童年时代的美好记忆。婉颐细心地拂掉书签上的灰尘,重新夹回书里。
婉颐的父亲苏启盛与一般商贾不同,在他身上既有西方人崇尚自由的气质,又有东方人勤勉自律的习惯。即使在船上数十日,他每天也是有规律的作息,先是晨起父女俩一起散步,然后跟他们在船上认识的朋友们聚会,用餐,读书。婉颐也沉浸在这个商界和学界的精英世界里乐此不彼。
洗漱完毕,婉颐走到床边打开放在凳子上的衣箱,昨天晚上她已经把回国前母亲寄来的衣服挑了出来。换好衣服,简单绾了一下头发,她穿上鞋子打开门走出船舱。
苏启盛正站在船舷眺望大海,阳光布满他微皱的额头,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承载着家国的理想和抱负,目光坚定地望着面前的云海浪涛,海风猎猎地吹着他的衣襟。听到舱门响声,他回过头,走出舱门的婉颐对父亲莞尔一笑。
苏启盛乍一眼看到站在面前的这个女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婉颐,头上绾着蝴蝶髻,身穿中式青绿色阔领滚边中袖香云纱,配一条深蓝色裙子,一双蓝色缎面高跟鞋,手腕上戴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羊脂玉镯,指尖拎着紫色绞金丝玲珑袋,整个色调映衬得她肤色如雪,雅致娇俏。这几年在国外,苏启盛印象中的婉颐总是西方宫廷名媛的装束,时而马甲高靴,时而羽帽纱裙。婉颐身穿唐装的样子,仿佛已经尘封久远,在他的记忆中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今天她这一套香云纱穿得大方得体,不落俗套,颇具东方神韵。
“爸爸,您总是这么早。”婉颐走近父亲身旁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婉颐发现他今天也把往常的西装换成了长衫,她知道父亲思亲之切不亚于自己,语调不由得轻柔起来:“咱们真是心有灵犀,都是盛装出行,今天轮船靠岸,我们回家了。”苏启盛满眼爱怜地望着宝贝女儿,“是啊,咱们这一走就是三年,你都变成大姑娘了,灵姑恐怕会不认得你喽。”婉颐调皮地指了指鼻子说:“自己的女儿有和自己一样的味道,我和妈妈只要互相闻一闻就能相认了。”“哈哈哈……”苏启盛很欣赏女儿这番奇趣的论调。他这个长房唯一的女儿从小就不同于别的女孩。苏启盛早年几个孩子都是没出世便夭折,近三十岁才得一女,女儿生得乖巧伶俐,在白五爷的悉心调教下,除了熟读经史子集,还能打一手好算盘,八岁的时候她的心算已经让许多钱庄分号的掌柜拨着算盘也望尘莫及。
与中国早期资本家一样,苏家三代经营实业和钱庄,苏启盛掌管经营实权后,在钱庄业务的基础上创立了华兴商业银行,奠定了金融界不可小觑的地位。婉颐在数理上的天份令他欣喜,通数理是管理家族这个金融王国应具备的基本素质,他对婉颐倾注了很多的期望。
不过苏启盛认为仅有天份还远远不够,很多表面上的聪惠都兴起于孩童的玩趣之心,真正的大道在于引导她开启心智,形成自己的判别和诀断能力。三年前,苏启盛作为南方政府特使带着特殊使命前往欧美考察,为了践行自己的教育方式,他力排众议,毫不犹豫地带上了小婉颐出国游历。三年间,婉颐跟着父亲走遍欧美各国,领略各地风土人情,结识了许多异国朋友,不但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和法语,苏启盛也从这个孩子日益自信的眼神里看到了丰富的能量。
“呜——”,轮船发出一声低鸣。苏启盛掏出一块英式怀表看了看时间说:“呆会儿我们和李伯伯一起喝茶。”“李伯伯?哪位李伯伯?在这船上这么久,我怎么从来没听您提起过。”婉颐有些好奇,从亚特兰大上船到现在抵达香港口岸,数十天无数次的聚会里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个李伯伯。苏启盛笑了笑,用指头刮了一下婉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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