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得像扣下的一口大锅。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伸手看不见五指。林涛滚滚，仿佛海上起了狂潮，那汹涌的涛声由远而近、自上而下地涌过来，听上去那么发聋振聩，那么惊心动魄。山风肆无忌惮地呼啸着，以主人的身份出现在神农架的天空，神农架的大地，神农架的河谷，神农架的山峰。它们睥睨一切，讥讽一切，似乎也想摧残一切。虽然不及北方寒风的凛冽，却也具有几分刺肤刮骨的威力。枯叶飞起来了，尘土扬起来了。枯叶落到头上，只逗留片刻，便不知滑到什么地方了。尘土扑在脸上，眼睛只好紧闭，鼻子只好暂停呼吸。偶尔伸出舌尖舔舔双唇，浓烈的土腥味便刺激味蕾，给人的感觉极为不爽。
他避开了山路，在草丛里钻来钻去，向仙山农家乐的方向迅速地移动着。在离仙山农家乐还有三百多米的地方，他停了下来，躲在一棵粗壮的桦树后面，警惕地观察着。
仙山农家乐的门外，几盏电子灯泡无精打采地闪烁着，门外的草坪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空寂，双孔石拱桥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孤单。他的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正对着仙山农家乐大门的山路两侧，一定停靠着几辆汽车。汽车里，一定有几对目光冷冷地注视着哪个唯一有亮光的地方。
他跨过溪水，利用树木草丛的掩护，绕了一个大弯子，从农家乐的后院绕到一扇闪着灯光的窗下。窗台很高，又挂着窗帘，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景。他背着墙根，坐在地下，默默地点燃了一支香烟。他的心情已经渐渐地平静下来，耳朵不知不觉地竖了起来，极力的捕捉屋里的声音。
送相公来到了凉亭四里，
哥回家赌博场切莫进入。
赌场内聚歹徒乌烟瘴气，
摇的摇押的押他们凑在一堆。
哥你想赢他的钱买田置地，
他也想你输光卖掉寒衣。
越输越想赌，
越赌越会输。
只输得，卖房屋，卖田地，
卖了儿女又卖妻。
自古是图横财终难致富，
靠双手勤劳动何愁穿吃。
……
孟秀兰又在哼哼楚剧。虽然只是哼哼，却是如诉如泣，那么动听。他听得如醉如痴。这几天天气不好，旅游的淡季也开始了，大概没有客人上门了。即使是旅游的淡季，孟秀兰也闲不住。孟秀兰现在在做什么？是上网吗？上网干吗？游戏？聊天？孟秀兰有个好听的网名，叫“小龙女”。起初，他以为孟秀兰是看了电视剧《神雕侠侣》才取的网名，后来才知道，跟《神雕侠侣》毫无关系。孟秀兰的“小龙女”，是神农架的小龙女。据说从前，在塔坪的熊洞子河边，有个美丽的小龙女住在一个山洞里。小龙女和当地的老百姓相处得极其和睦。逢年过节，老百姓经常到小龙女那里借用碗筷之类的东西，用完以后放到洞口就行了。有一次，村里一个后生感到好奇，把东西放到洞口后，躲在一旁，想看个究竟。当小龙女出来收拾东西时，后生突然冲了出来。小龙女受到了惊吓，瞬即返回洞里，从此不见了踪影。
“忠哥，咋从没听你唱歌？”
“我？破嗓子……”
“现在流行破嗓子，你就唱嘛！”
“你让我把客人都吓跑吗？”
“不会的。你是东北人，唱二人转吧。”
“我一个人怎么唱？”
“你教我呀！”
……
他抽完了一支烟，趴在窗台上。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没有留下任何缝隙。他只好把耳朵贴在玻璃上。孟秀兰曾经告诉过他，如何在网上聊天。因为找不到可以聊天的人，他还没有聊过，以至于他的网名“大脚怪”一直没有使用。“大脚怪”是当地人对野人的一种称呼，他使用“大脚怪”作为网名，无非想强调自己是个神农架人，就像孟秀兰的“小龙女”一样。孟秀兰知道“大脚怪”这个网名吗？如果不知道，和孟秀兰聊天，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他没有看过孟秀兰聊天的内容，他不知道孟秀兰喜欢聊些什么。也许孟秀兰喜欢聊山外的世界？
“牛仔！你咋不睡觉？”
“妈妈，爸爸么斯时候回来？”
“想爸爸啦？”
“想。”
“爸爸办完事就回来了。”
“爸爸么斯时候办完事？”
“快睡觉！爸爸知道你不睡觉会生气的。”
“爸爸不会生气的。”
他从窗台上滑了下来，又坐在地下。第二支香烟很快又叼在嘴上，他感到辛辣的烟味刺激着他的肺叶，好像肺叶就要被熏出无数个孔洞。他闭上了眼睛，眼泪从眼皮的缝隙溢了出来。他不喜欢眼泪，从来也不喜欢。然而，眼泪似乎并不在乎他喜欢还是不喜欢。眼泪带有淡淡的咸味，他尝到了，因为眼泪又从唇间的缝隙钻了进去。
“秀兰，这个村子叫什么？”
“二欢喜。”
“怎么叫‘二欢喜’？”
“小时候听我妈讲过。这个地方当初只有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只有夫妻两个人，两个人天天晚上睡在一个被窝里，你说欢喜不欢喜？”
“当然欢喜。”
“所以我介这个村就叫‘二欢喜’。”
……
他擦拭着泪水，点燃了第三支烟。这里看不到双孔石拱桥前面的道路，躲在车窗玻璃后面的眼睛是否能看见这里呢？能看见就使劲看，看吧！看吧！天塌下来，不过是混沌一片，一切从头再来。还有六颗子弹，干掉一个够本，干掉两个赚一个，干掉六个呢？这笔买卖划得来……
上写着拜上了董郎夫晓，
拜上了董郎夫莫要心焦。
我和你百日夫妻已满了，
张七女有身孕夫要记牢。
等只等春暖花开送子来到，
夫妻们要相逢二度鹊桥。
赠郎白扇无价宝，
见此扇你如见妻不差分毫。
……
孟秀兰又在哼哼。要是有录音机就好了。孟秀兰的声音真好听，为什么总是哼哼呢？放开嗓门大声唱嘛！上有天，下有地，天地之间大着呢！
好像又有人进了房间。
“秀兰……我今天碰上你魏叔，你魏叔说，他
-->>(第1/4页)（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备用站：www.lr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