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袁秋华嫁进谢家半年之后,也就是2005年4月,谢清泉忽然吐了两口黑血,送到医院一查,竟然是肝癌晚期。
马惠兰的父亲是肝腹水,她的乙肝就是通过饮食由父亲传染的。碰巧,她的父亲由肝腹水转为肝癌,已经于一个月前逝世了。
这么多年来,谢家从来便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和马惠兰饮食隔开,且她吃大锅饭时,活像强盗般抢食,饿死鬼投胎一样。袁秋华做饭主厨,伙食备得足,份量够,马惠兰只管敝开肚皮吃,吃个足,吃个够,撑破肚子。尽管包够,但她仍旧抢饭抢菜,手挟送个不停,像转运带似的,完全没有女孩斯斯文文的优雅相,嘴巴咀嚼个不停,像运输车似的,根本不曾有妇女沉静稳重的矜持样,喉咙咽个不停,像输油管似的,简直不见母亲先顾儿女的贤淑态。谢汉想不穿,看不惯:哎呀喂,吃慢点嘛,没人和你抢!
可马惠兰就是慢不下来,左腮上鼓一个包,再是右腮上鼓一个包,直吃到噎住为止,翻起白眼,几乎要闭过气去,伸直脖子向下揉搓,把食物擀下,难受才稍微缓解,然而刚刚咽下,立马又狼吞虎咽起来,大把大把往嘴里拖,牛吃草似的。尤其她喜欢筷子在盘中东翻西搅,专拣肉类,似乎几辈子没吃过肉一样,挟着筷子的指头上,指甲的污垢黑块却清晰可见。喝汤时,她还习惯从罐子里拿公用汤瓢,直接送到嘴边喝,而不是像别个那样,把汤舀起,倒在自个饭碗里,用小汤匙一勺一勺舀起,慢条斯里地喝。公用大汤瓢,瓢大,柄长,她得横端着,手伸开,嘴凑近,把整个脸埋进去,几缕乱发也荡下凑热闹,待脸再露出,那几缕在汤里洗过澡的乱发,便湿淋淋垂挂在腮边,泛着油光,冒着热气。至于汤瓢放回罐子时,舀起的汤,她喝没喝完,只有鬼知道。
谢清泉的乙肝,是不是她传染的呢?只有怀疑,没人能肯定,但从此以后,各家各人都开始防患于未然。
父亲病了,母亲要护理,农活一下子压到了谢汉夫妻身上。袁秋华便没条件像肖琳那样静养保胎,怀着身孕也不得不下田插秧,上地锄草,还要放牛,还要打猪草,累得腰酸背痛,猛地站起,脑子嗡嗡响,腰似乎要断了,僵硬着直不起来,一挺身便扯得肚肠痛,抽冷气,只能双手撑膝,慢慢升直。她累过了头,反而睡不着,喝杯牛奶就算入眠,往往睡到半夜又小腿抽筋,得捶打,得揉搓,再加尿频一夜起床八趟,睡眠严重不足,眼圈发黑,眼袋长出,妊娠斑满颊。
蚕老一时,麦熟一晌,季节不等人呵,种绿豆时,她腰弯酸了便蹲着种,腿蹲麻了便跪着种,主要是腹部大,顶得胸口闷胀,不时要直起身缓一缓,透口气,又因营养没跟上而犯头晕,多蹲一会,站起来就眼前发黑,冒金星,天地在旋转,干脆闭目养一下神,定一下心。
肖琳从不上地,马惠兰也少下田,唯有袁秋华这般要强,凡事不肯落人后,干活不惜命,不时弯腰曲背,抓脖抚胸,发出呕吐的声音,却呕不出一点点东西来,脸已经变形,泪也挂在腮边,用手捶打后腰。
族人看在眼里,纷纷摇头叹息:遭罪呵,作孽喽。
王子安中考失利后,听从父亲的安排,先是读电大,拿到本科文凭,再是参加工作,接下来入党,边上班边读党校,如今是这里的乡长,仍是边当官边读研究生。他是这个村的驻点乡干部,下乡村检查工作,听说袁秋华嫁到这里,特意找个借口甩掉村干部,不动声色地一个人偷偷溜到地头来看望她。他悄无声息地冒出来,不曾想一抬头却看见她的眼泪。他闭上眼睛,说:嫁给城里人,总比嫁到乡村强。你这脑壳里,我真不晓得在想什么?
袁秋华抬头一看,眼前这个人国字脸,宽面孔,胖腮帮,胡子连鬓,留着中分式的头发,戴副金丝边眼镜,一米七五左右,穿皮鞋,着西装,身材匀称,身板结实,又时髦又帅气,还有点文质彬彬。袁秋华看着他,感觉到面熟,却又想不起他是谁,但听他这热络的口吻,似乎认识自己。她咪着眼,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满面疑惑地问道:恕我眼拙,请问你是-----?阁下尊姓大名,能否坦言相告?
王子安“扑哧”一乐:你猜!猜中有奖。
袁秋华说:玩脑子急转弯吗?不猜,咱没这工夫,也懒得费这脑筋!啥子奖,也不稀罕,又不能凭这,发一次横财。
王子安拱手,弯腰,作个圆揖,嬉皮笑脸地说:师弟拜见师姐!在下这厢有礼了。
袁秋华说:有礼无礼,且稍等再论,请您先说清楚,姓甚名谁?为何而拜?目的何在?
王子安说:从前吧,刘备三顾茅庐,请得诸葛亮当军师。过去吧,牛县长三访袁府,请动尔父为秘书。现在呢,本乡长是否也须三拜,你才肯出家,见习村官?
袁秋华说:乡长大驾光临,拆煞我也。小民参拜乡长大人,您来访贫问苦,怎能不知会一声?
王子安说:目露轻蔑,心含鄙视,语带讽刺呵,瞧瞧,师姐你这心胸,就不如老师了。他和家父有那么大的仇隙---
袁秋华说:要不是县委谢书记(曾经的镇委谢书记)调到邻县任县委书记,你父也耽搁不了我父女俩的个人政治前途。
王子安说:谢书记把老师从乡镇调进县直机关,原本拟任县委办公室秘书科副科长。谢书记一调走,就是我父的后台老板刘县长说了算。他就特意找刘县长讨人才,要老师来文化馆当馆长。
袁秋华说:人才讨来,不是让人发挥才能,只是让他气焰嚣张,施展淫威。小人做阴暗事,君子一眼就可看穿,他趁机报复,无非就是让人才明白,你名气再大,艺术再高,但在权势面前,你只是鸡蛋碰石头。
王子安说:老师就封笔哩,在五年时间内,几杯清茶坐上午,几张报纸坐下午,享清闲,图自在,像文革中的逍遥派。
袁秋华说:第六年,我父才被地委谢书记(曾经的县委谢书记)推荐给牛县长,调到县委办公室任秘书科副科长。
王子安说:刘县长调走,牛县长调来,我父失权势,我失人缘。在官三日人求我,门前拴上高头马,不是亲来也上门,离官三日我求人,门前放根讨饭棍,亲戚故友不见人。
袁秋华说:权力才是最大的艺术呀,舞文弄墨,雕虫小技也。我此生最恨自己是女孩子,要承受女身之伤痛,女心之残虐,要遵循妇道之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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