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袁秋华是腊月二十六结的婚。转年正月初二,谢雄扛了一条猪腿到岳父家拜年。肖琳从来没有养过猪,厚礼自然是婆婆对她的厚爱。袁秋华嫁进门不到十天,即使宫喜鹊没能摸清她的品行操守,单论父子没有分家,家里的猪腿,谢雄的岳父送得,谢汉的岳父就送不得?接下来,不仅家里的猪肉家禽,谢汉没有份,就连父母收的拜年礼,宫喜鹊转背便送给肖琳,让肖琳提着当礼品,再去给她家的亲友拜年。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一转眼,又该过年了,少小不谙世事的时候盼过年,可以吃好,穿好,玩好,长大成家却怕过年。谢汉因为没有分家立户,而父母年事已高,除了晚辈给老人拜年,老人便不想走动了,家里购买年货,及拜年的任务就交给谢汉完成,就是所谓的支撑门庭。俗话说,过年如过关,人少好过年。置办年货及拜年礼品的支出,对于亲友众多的家庭来讲,尤其是谢家有八个子女,三姓娘舅,四姓姑表,五姓姨表,亲戚这样多的大家庭而言,费用的确不是小数目。
夫妻俩个愁钱,愁拜年礼,愁一家老小的吃喝穿戴,愁得睡不着觉。
宫喜鹊对人介绍袁秋华,言必称:她是我最看重的儿媳,在娘家出外挣钱,出了名的能干哩。稍后又打哈哈:儿媳进了门,有了接班人,我就自觉退休喽,百事不操心,只等着享清福啦!
袁秋华感觉自己是送上门找剥削,愁得满脸阴霾,满心郁闷,晓得婆母明里抬举,实为敲打,想敲出儿媳的私房钱,补谢家的窟窿。袁秋华不愿当冤大头,她为显落拓,故意穿戴陈旧的婚前衣裳,为显同甘共苦,声明过年不买新衣裳。
宫喜鹊冷嘲热讽:别这么小气哦,把西装套裙穿起来,金银珠宝戴出来,让我们乡巴佬开开眼界,见见世面吧。
袁秋华感觉婆母狡狯与老辣,自己如同耗子接着猫睡觉——找死,只得紧急避让,并刹车减速,收敛了往日轻狂爽利的脾气,尽管多做事少表态,恨不得穿隐身衣,被婆家人视而不见,才可能得到轻松。
谢汉便把结婚时收的礼金,都用在了这上头,不仅家里的年货是他买,给兄弟的过年礼是他买,给侄子外甥的压岁钱是他给,给姐姐的拜年礼是他买,给袁家的拜年礼是他买,给舅父姑父姨父及老表们的拜年礼是他买。
隔一天,肖琳的父母便提了鱼翅燕窝来回拜。
按风俗习惯,初一崽,初二婿,初三舅,初四姑。初二女婿给岳父拜年是该节所当,初四哥嫂带着侄子给姑妈拜年也是理所当然,但初三,肖琳的父母竟不惜屈尊纡贵给女婿拜年,不仅降低辈份的倒拜,与礼有悖,就算拜亲家年也有些自掉身份了。况且,按顺亲倒亲的说法,先是男方父母到女方父母家拜年之后,女方父母才到男方父母家回礼,若是男方父母不去,连个腿都不肯前迈一步的话,那么女方父母也不必来,乐得省略这种奔波。
谢家父母就是不讲究这种礼节的,从来不曾到女方父母家去拜过亲家年。除了肖琳的父母,其它几个儿媳的父母,也从来不曾到谢家来回拜过亲家年。肖琳的父母这样,有人说是开明宽厚,也有人说是低三下四,还有人说是男方捏住了女方的把柄,连累父母都要来赔罪。
宫喜鹊早早吩咐袁秋华杀鱼宰鸡,烧炭盆火,要热情接待,盛情款待。她出门恭候,数九寒天下大雪,三进三出,搓手顿足站岭顶观望,嘴里叨唠:来么?怎么还不来?肯定来么?能来么?不会不来吧?
亲家见面,她抢先拱手作揖给亲家拜年,客气得简直不象亲家母,而像晚辈给老人请安,笑脸里无一例外带着讨好的谄媚意味。官有十条路,九条民莫知,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她没品没级平民老百姓一个,说白了,是她没深交攀附过大干部,甭管是谁,只要是官,心里先就怯了三分。人死得,穷不得,富人一餐饭,抵穷人一月粮,这也是穷人心态。宫喜鹊那贫穷落伍的生活,井里的蛤蟆只看见碗大的天,让她对一切非富即贵的人,都有着本能的避讳和谦恭。
不管多大的官,既是亲戚来往,而非坐办公室办公事,纯粹属于私人感情的拜访,同为亲家,辈份相等,原本无尊卑贵贱之分。依着规矩,宫喜鹊应该是端端稳稳坐守家中,深沉平静等客人上门拜年,见人进门,最多站起来相迎,让座,相见随和而不失身份,就像丈夫谢清泉那样,挺规范,挺正常。她实不该到门外去抛头露面,似乎是没有觉悟的乡下佬,死乞白赖上赶着巴结,好像富亲戚能进穷亲戚的门,实在是高抬厚举呢,越郑重其事受宠若惊,便越跌价,越热情洋溢感恩戴德,越掉份。由此可知,她根本就不懂礼数这一套传教,始终也没搞明白,他官再大,家再富,到这也是亲家,按常规是礼尚往来,平起平坐,这怕是至死也改变不了的关系。
张森林不苟言笑,作林中居士式,孤傲淡泊样,和亲家握手,问:嗬嗬,新年好哇!嗯嗯,年过得可好?
那皮笑肉不笑的脸容,那正儿八经的作派,那居高临下的姿态,绝对是大官接见群众的亲民态势,恰如电视新闻中官员下乡慰问孤寡似的,一点也不新鲜。谁都看得出,假模假式而装亲切的僵硬之笑,装腔作势而佯友好的冷漠之问,都是寒暄的假热情。而张森林他,只不过是工厂的一个门卫而已,日常工作就是给领导送报纸,打开水,给车辆开门,来客登记,打扫卫生。在城里,论身份地位,充其量只算草芥一般的小人物,其活动能力比乡下的村干部都不如。
宫喜鹊跟家人说话的口气是命令式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也不管愿意不愿意,也不管合不合理,任务下了就得无条件地完成。譬如今天,她把做饭的任务交给袁秋华,让肖琳专职陪父母聊天。
直从结婚后,家里的饭本来就是袁秋华做的,但肖琳的娘家来人,该由肖琳招客待饭才对,就算是拜亲家年,亲家陪亲家吃饭,伙食不必肖琳提供,帮厨总可以吧,她一家也在这吃饭呢。再说,父母来时,不仅提礼物给亲家,还提烟酒给女婿,还提牛奶给外孙。按世情常理讲,只要客人提礼物上门,主妇就该招客待饭,客人拜了几家的年,就会吃几家的饭,多半是吃了这家再接着吃那家,即使家数多客人吃不过来,主妇也会简单地做几样,然后端到客人正在吃的饭桌上,哪怕客人不动筷子,可主妇的礼数仍然是要做到位的。
袁秋华原本是心甘情愿做饭的,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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