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农历三月十八日。清明节。
袁秋华在厨房忙碌,大嫂进来帮忙择菜,洗菜,切菜。谢英夫妻照管他们的孩子,谢雄也照管他们的孩子。谢雄的妻子肖琳说不舒服,一回来便躺到床上,什么活动也没参加。
大嫂对袁秋华说:肖琳哪是身体不舒服咯?每次回来不是装穷叫苦,就是嚷病喊痛,手不沾水哩,脚跷起来,坐着等吃现成饭呢,她装的鬼把戏,你还没看穿吗?不过嘛,这几日,她真是心头不痛快呢。
谢雄在河沿有块屋基,是土改时分给谢家的,2006年他就下了屋基,那时村里还没有列入开发区,农户建房只要写个申请,由组里和村里批准,再报乡政府备案就行。如今人家儿子谢繁荣从城里挣了钱衣锦回乡来,想伴着旧屋再做栋新楼,便要改变这个并非出于他本意,甚至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父母代替他做出的批准,他不仅想要收回屋基,就连新楼的设计图纸都摆出来了,一层至三屋为框架结构,一楼租出开超市,二楼租出开酒店,三楼租出开歌厅,四至六楼为出租屋,给租户做职工集体宿舍。
因为论老地底是谢家的,但论2005年颁发的新田地证却是谢繁荣家的,屋基虽说谢雄四年前就批了,就下了,可是组里如今建房的惯例变革了,是谁家田地证上的地皮由谁家掌管,不管是私卖,还是私建,别家不能干涉。若想在别家的地皮上建房,无论是买卖,还是交换,都不能强硬逼迫。
肖琳见人就哭,哭命苦家穷,哭自己没得崽,哭得眼睛肿得像电灯泡一样。似乎因为她命苦家穷,对方就不该开口讲合法权益,而要自觉闭嘴自愿送人情,否则就是欺负她命苦家穷哩。又似乎因为她没得崽,组里就不该墨守成规,哪怕惯例也要破格照顾一次,否则就是欺负她没得崽呢。
事实上,当初谢雄下屋基,并没有拿地和人家交换,也没有写下文书,只是口头协议,这便给人家留下翻底牌的变卦机会。现在人家老人装聋作哑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人家儿子谢繁荣说,父母六十不管人间事,有么事,尽管跟我说。
谢家姐弟个个跑上忙下,有钱的捧个钱场,托关系,走后门,请客送礼,好像手眼通天,没钱的捧个人场,三五成群,兵强马壮,祖孙三代,老少成连,走在路上,似乎威风八面。但这种情况,谁的十面金牌都不管用,谁也不好硬逼,因为桥归桥,路归路,情义归情义,规则归规则,谁也不能例外。组里调解来,村里调解去,跟谢繁荣谈得嘴角冒泡,可谢繁荣不卖,不换,只同意偿还当初下屋基时,谢雄花费的材料钱和人工钱,屋基人家还是决言要收回。
肖琳睡了一会,醒来就说梦见公公了。谢清泉头戴一顶挽边黑线帽,白衣白裤,外披黑昵子大衣,枯瘦得皮包骨头,完全失了人形,他脸庞浮肿,目光无神,眼窝深陷,嘴唇发白,喉结大得似核桃。公公对她说“生养这么一大群儿女有么用呢?居然让我的住房,进风漏雨,受寒挨冻!
疾风急雨,亡灵不安,鬼魂回家,不是探亲施福,而是伤恸埋怨,乃是不祥之兆也。婆母听了,心就发慌:是不是你们父亲坟上裂了缝,下雨灌水进去啦?
谢雄说:梦是反的哦。
谢英说:夜里做梦是反的,白日做梦就是托梦哩。
午饭后,大家负着修整坟墓用的工具,提着备好的鱼肉和酒食等祭品,来到父亲的坟墓前。谢文领头先到,他突然阿爹呀阿爹呀地哭叫着,就跪在坟前磕头:阿爹呀,我错了,是我疏忽了,怪我大意了,阿爹呀,我是老大,没有想周祥,都是我的错,我给你磕头赔罪啦!
袁秋华往坟的右前角看去,果然那里有一个脸盆大的洞穴,不像是狐兔洞,倒似盗墓洞。洞后边坟堆的斜坡,雨冲遗沟,水洗如刷,是有水流进去了的痕迹。
谢文先在坟堆左侧立一石,称之为“后土神”,祈求山神保佑父亲,接着烧香,供上鸡鱼肉“三牲”和酒食等祭品,再诵读祭文:公元2010年3月18日,儿谢文,谢汉,谢英,谢雄,又儿媳袁氏,及诸孙,敢昭告于谢公清泉大人之奠灵,曰:昭光流易,已届清明。桐花将放,柳絮将绵。嗟呼,深感吾父,幼失爹,少离娘,壮折弟,孤成长,独伶丁,毕生艰辛,勤耕苦种,日夜奔忙,创家立业,俭朴忠厚,处世有道,克已奉人,追念父德,倍觉怆然。呜呼,育儿成人,配偶成双,我父之范,日月同显,我父之恩,江河同深,感怀往事,山高水长,寸晖未报,号泣悲伤。逢兹盛世,旧典宜遵,礼应报本,祭仪宜虔。谨具牲醴,列陈粗筵,敬陈薄酒,鉴我微衷,是歆是享,来品来尝。恭申祭告,佐以短篇。呜呼哀哉!伏维尚飨。
然后,烧纸钱,烧冥衣裳,放鞭炮,率领大家拱手作揖。他说:阿爹呀,你地下有灵,保佑老人福寿安康,儿女发家致富,少者学业有成,小孩好生好养,没病没灾,还能出贵!
谢英边烧纸钱,边说:啊爹呀,儿女给你送钱了,送衣裳了,赶快出来哎,领受子孙后代的一点点心意吧,千万不要给野鬼抢去了呀!
谢雄说:爹呀,有酒有肉,快来呷!
谢汉说:啊爹酒不离口,烟不离手,哪个有烟给几根么!
谢雄的烟在路上就抽没了,谢文也只有一根了。袁秋华从手提包掏出一包“黄鹤楼”来,折开封,一根一根丢进火堆,烧给公公享用。
谢文说:我们亲生亲养的,竟然忘记了。嗬,还是秋华细心,又有孝心。
谢英说:咳,意思一下哦,心到就是。
谢雄说:嚯,不必做样子给我看!
祭礼完毕,谢文分出部分食品,酒和纸,再祭左坟右墓,给父亲的邻居一点抚慰,免得他们和父亲发生争抢。
谢文说:现在,你们可以动手了,谢雄拔草,谢英培土,谢汉填洞。
谢汉拿铁锹铲旁边的土,填充那个洞。洞似乎很深,填了一会还没填满。袁秋华折根树枝往里捅,没想用力一捅,尺长的枝条却没过了顶:咦,钻这么厚的坟墙,打这么深的地洞,究竟是什么野兽?
话音未消,猛然看见树枝朝上升,像有活物在洞内往上拱。树枝尚存二寸在洞里时,一下子弹着飞远了,“吱溜”窜出一个黑球,从袁秋华胯下一蹿而过,顺着山坡骨碌骨碌翻滚下去。突如其来,将她吓了一跳,拍着胸口:嘿,咳死我了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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