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云暖跟段明朗跑回许家后巷时已经是二更时分了,许如澈跟唐风和已等了多时,见两人提着琉璃灯平安归来,方才将吊着的一颗心安下,各自回家。
段家的门板一关上,段明朗就提着那盏琉璃灯,原地呆呆地看了好久,那琉璃灯上贴着的嫣红剪纸,跟唐云暖脚上的小靴是一个颜色。
才要嗫声嗫脚地回自己屋子去,低矮正房里却传来了一声轻嗽,随即有妇人足音传来。
想逃也来不及,只见正房门帘一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却颇有些端庄气质的妇人走了出来,那妇人虽年过三十,又操持清贫之家,却也仍旧目朗眉清,很有风韵,浑身散发着同衣着所不符的贵气。
正是段明朗的亲娘段夫人,此刻她满脸慈爱嗔怪:
“就知道你上午跟隔壁许家小哥儿嘀咕了半晌,定是商议好了夜里逃出去看灯。”
段明朗被娘亲抓了个正着,自然也没法抵赖,只得嘿嘿傻笑。
段夫人走近段明朗,目光却被那琉璃灯所深深吸引。这琉璃灯是照着宫灯仿制的,只是手工并不精美,段夫人望着那琉璃灯出了一会子神,段明朗做贼心虚,赶紧解释:
“这灯是他们送我买的,我也觉得贵,只是……”
段夫人眼中忽然闪过一些哀伤,随即收拾好心情,慈爱地拍了拍段明朗的肩膀:
“去睡吧,明日给许家送些娘亲打的桂花年糕跟芝麻糖去谢谢人家。”
初四一早唐云暖便坐着黑油车回了后宅,许家发迹的第一年自是给许大奶奶带了不少贴己的东西回去,又是满满地装了一车,斗春院三个丫鬟都十分有脸,唯有唐云暖一路只是盯着那盏琉璃灯看。
红色的剪纸贴在琉璃灯上,剪的是几枝柳枝上一轮明月,唐风和初见这琉璃灯,还吟了一句月上柳梢头来赞这琉璃灯的剪纸不俗,又夸唐云暖会买东西。
唐云暖无心听别的,顺着哥哥所吟的诗句在心中默念: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车子缓缓动了起来,唐云暖挑开轿帘朝许家往了一眼,却见段家的黑油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仍旧是那身朱红色的斗篷,裹着个浓眉星目的少年,少年手中提着一盒食盒敲开了许家的门,却被告知了什么,忽然脸上闪过一丝落寞。
车渐行渐远,直到唐云暖看不清段明朗脸上究竟是落寞还是别的什么,满眼就只看到一点朱红色。
很多年以后,唐云暖回忆起这个正月清晨里的一点红,都像生了病一样顿觉无力。
离开后宅的一整天唐云暖都是很幸福的,因为可以远离争斗跟警惕,只是家终究是要回的,争斗也是要面对的。
才进了斗春院,留守院中的夏妈妈就带来了姑母唐有琴病了的消息。
“真是作孽啊,姑老爷非要娶田二奶奶的妹子做妾,咱们唐家还住在后宅里,这样闹开了不是打姑奶奶的脸吗,姑奶奶怎么能不病啊。”
唐云暖刚换了衣服,抓起一个暖炉就要去前宅的闲月居给姑母请安,却被夏妈妈一把拦住:
“姑娘何苦要蹚这滩浑水,咱们唐家此刻是寄居在姑老爷家中,姑老爷从前是看在长公主面上,想着老爷还能官复原职的面子上才收留唐家的。可让这年都过了,长公主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姑老爷又被姑奶奶闹得这样没脸,再兼那田二姑娘又是个狐媚的……我看迎二姑娘入乔家的事是板上钉钉了。”
接下来的话就不是一个奶妈可以对姑娘说的了,唐云暖就觉心里痛了一下,只扔下了一句:
“姑母身上系着我父亲的前程,她又是我嫡亲的姑母,于公于私,即便是浑水也得蹚一程了。”
遂披上了披风,也不许人跟着,自顾自地朝闲月居去了。
闲月居仍旧是一派素气高雅的布置,即便是新年里也看不到一丝红翠绛紫,庭前一树白梅花开得正好,此刻却因满院子的药气而闻不到沁人心脾的冬日香气。
这素气从前看起来是彰显唐有琴的气度高贵,今日看来却真有些寂寞。
唐云暖的到来让唐有琴的贴身丫鬟玉兰很是惊讶:
“云姑娘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忙将唐云暖迎进门里,一挑帘,唐云暖便闻到浓郁药气,暖阁里唐有琴一脸死灰地躺在床上,眼神里全无一星光彩。
无论多么有心计有城府的贵妇,一遇见丈夫偷腥,闹着纳妾,周身的气场跟体面便全都跌在泥土了,能开出花的,却从未见过。
唐云暖在心里又骂了一次这男尊女卑的年代,然后轻轻坐在唐有琴的床榻上,低低唤一句:“姑母……”
这一声并没有唤回唐有琴的神思来,唐有琴仍旧呆呆地望着天,仿佛唐云暖只是帐子上的一朵云纹,并不多看一眼。
玉兰红着眼圈道:“姑娘莫怪,我们奶奶整个人都痴了,昨夜子默少爷唤到半夜,奶奶竟一句也没答应。”
唐云暖不禁也落了泪:“怎么我才走了一日,姑母竟成了这样?”
玉兰又哭诉:“还不是我们家那位不长进的爷,姑娘随大奶奶归宁那一日。我们爷为了那个狐媚子二姑娘来跟奶奶讨价还价,本来说得好好的,不知怎么地就吵了起来,我进屋子时,正听见……”
玉兰也是急火攻心,俨然是说漏了话,唐云暖当下拽住玉兰的手逼问:
“可是我姑父用我父亲捐官一事来威胁我姑母,若不迎娶田丝罗,便不拉扯我父亲做卢龙县令?”
玉兰是见识过唐云暖的魄力的,自然也不敢扯谎,唯有点点头,将唐云暖拉到外间:
“你是个姑娘,按说这话不该告诉给你听。只是大奶奶是个善心人,大爷又在这事里面不好说话。二爷三爷自然是指望不上……素日里你们都看着我们奶奶体面,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厉害。我们老爷在朝里没有靠山,做了唐家女婿,自然是谨小慎微不敢怠慢,只盼望能借些唐家的光在朝中一展拳脚,如今唐家败了,我们爷是一早憋了口气在心里的,二姑娘这事一方面是爷动了真心,另一方面,也是给唐家脸子看呢。”
唐云暖当下心凉了一截,怨不得姑母也跟他一样如此热衷于给唐大爷捐官,忽又想起当日唐家离京乔一本早早赶出几里地前迎接,又换了表示唐家为其再生父母的深衣来穿,顿觉乔一本是个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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