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现下不过卯时两刻未逾,他屋内已亮了烛火,似是已起身了。
崔嫣见那屋门咯吱一声打开,一副已整装完毕的身影径直出了门。甄世万本沿着回廊朝甄氏檐下走去,无意一偏头,见天井静谧无声,四下无人,廊柱上夜行灯火也暗了下去,半空尚悬浮着几丝沁凉雾气,中庭立着个女郎,樱色交颈襦衫,六幅月华长裙,一捏儿纤躯柳条儿,手扶脸盆,搁在腰间,容色在似明非暗的晨光中若隐若现,罩着一层氤氲,竟有股子迷迷蒙蒙的美态,登脑中还搁楞一下,暗忖这府上哪来这么个丫鬟?再一细看,原是换了身着装的崔嫣,不由驻了足。
崔嫣亦抬眼望去,见这甄世万正立于廊下,侧颈望来,正与其对视,只得在原地,微微屈膝,行礼道:“老爷。”
甄世万隔了一两丈在那头道:“正准备去问一问,夫人早上情形如何?”崔嫣忙道:“小奴出来时,尚在睡觉,气色吐息都还恬静安稳。”甄世万略一点头,道:“嗯,再过一个时辰服早药时,记得拿些蜜饯送药,昨日半夜夫人禁不得苦,胃食倒流,差点儿呕了出来。”
崔嫣一惊,昨日半夜竟连甄世万都起身了,莫不就剩自己这本该侍候在旁的奉药仕女睡死了过去?顿面色又白又赤,心中惭愧,说不出话来,支吾道:“小奴……失职了。”
却听甄世万同那景嬷嬷一样的言语:“你同景嬷嬷轮换守着夫人,彼时正是景嬷嬷看护夫人,恐她也是觉无谓,才未唤醒你,毋庸自责。”说着便抬脚出了院门。
甄世万只随口一说,却是字句听进了崔嫣心底,这话与景嬷嬷先前说的并无大异,却又好像是从未听过的新鲜,说不得的一股流渠在胸腔内涌动,只觉这略有些沁凉的春季清晨,竟有些莫名的肢体暖暖。
晨光一现,崔嫣开始与景嬷嬷一同伺候甄夫人起身梳洗兼喂药。
那甄氏本是吃得了苦之人,但疴积渐沉,服的药亦越来越凶猛厚重,近段日子正在服一剂方子,崔嫣听闻是朝廷特地委派一名太医院的御医亲自来彭城为甄氏诊断后开的方子。这药虽有些控制病情的疗效,却苦不堪言,甄氏病了许久脾胃本就十分虚弱,稍一刺激便会恶心犯呕。
崔嫣伏侍吃药时,虽遵着甄世万的嘱咐加了一点冰糖与两颗蜜饯,但甄氏仍是背腰一弯,朝痰盂里吐出几口酸水,面色极是难受。她背地舀了一点汤药,吐了舌尖舔了一舔,果真确实恨不能将早饭呕出来,又甚是冲喉,长年定时服用确实也不是个滋味,时日久了,也不知会不会把味觉磨没了。又念到自己大病初愈每日服药调理时,赵太公告诉过自己一个压苦的不外传小方,便是将一定剂量的薄荷叶、大红枣、老姜等物碾磨成粉兑入蜂蜜凝固,晒置成型,就药服食有校味奇效,且不会篡夺或降低药效。彼时自己嫌麻烦,并未用这个方子,如今看来,倒可以一试。
崔嫣予景嬷嬷说了自己心思,得了应承,日中过后便与沉珠一同打算亲自出府采办材料,正走过庭院,竟正撞见甄廷晖。
沉珠本就是个闷葫芦性子,有腥也不爱主动去沾,鲜少与家中丫鬟耍花边,且与崔嫣同住一屋,众人也都没曾在她面前吐露什么,只这日沉珠下了灶厨,张望一番,见惯常用的炉子被人占了,便打算过会儿再来,一个年长的老妈子将那使了炉子的小婢后脑勺猛一阵敲,斥道:“还不端了,叫沉珠姐姐先用!”那小婢素来便是个痴性,又被敲得极疼,揉了脑袋哭道:“讨好她作甚么,讨好她屋子里那个人才是真的吧!”
崔嫣见这主仆一唱一和,也是明白了,趁甄廷晖责斥青哥,将那纸笺一把抓起来,抢到手里。甄廷晖这才慌忙去夺,道:“使不得使不得,这可不好给婶娘看!”
崔嫣禁不住谑:“青哥已去那边通报了,夫人怕是等着哩,小奴回去怎好交差?”甄廷晖咬牙切齿又是剜一眼青哥,又软了面皮儿凑近她:“好嫣儿,乖嫣儿,那诗若被婶婶看了,岂不要气得发病?”
崔嫣抬起那纸,挡了他一双秀目兰眉,又缓放于那面桌案上,道:“改一改,夫人便高兴了。”
甄廷晖只恨不能她晚点走,跟她相处多些辰光,巴巴点头:“怎个改法,你说了算!”
崔嫣拎了笔管,在砚台舔了舔墨汁,在笺上划去几个字,又添了几个字,道:“虽不通顺,倒总比将夫人气了病发好。”顿了顿,又秀眉一挑,语气却是温温催促:“少爷,快亲手誊一遍吧。”
甄廷晖拿来瞧,只见上头的厌学混账诗经她一改,已经面目全非,仔细一看,不由呵呵一笑,笑完了,却又是有些讪讪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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