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中国传统春节渐渐近了,卓尔接到了父亲的电话,便带着女儿丹丹提前回了老家。
因为远离城市,乡村的夜寂然无声,丹丹在老家新屋子的大床上,舒舒服服躺下,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父亲一个人去看电视剧了,卓尔陪母亲又摆了会儿家常。
母亲突然想起了什么,看了卓尔几眼,叹了口气。
“哎,还记得你读大学那个暑假吗?”母亲问。
卓尔不知道母亲究竟想起了什么,含含糊糊点了点头。
“那个暑假,你原先处的那个朋友老说等有钱了,把这座老房子修成别墅,可以常常回来度假。”母亲说。
卓尔知道母亲说的是那个影子。
她的脸微微发红:“好像是说过的,他说喜欢过隐居的日子。”
“叫什么名字呢?你看,我老了,记不得了。”母亲说。
卓尔笑一笑,告诉母亲他叫什么名字。
“那个娃儿好是好,就是和你的八字不合。”母亲说。
“您啥时候去合了八字?我咋从来没听说过。”
“嗨,那年你放暑假,他来我们家住,你们老理嘴吵架,我就觉得八字上是不是没带,所以问了他的生日,就去王歪嘴那儿算了两张八字。”母亲憨厚地笑笑。
“迷信咋个也信?”卓尔笑。
“那会儿没跟你说,王歪嘴说你们没什么缘分,只怕很快就要分手,还说分手后能不能再见面都说不好。你看,算得硬是准。这些年,他在哪儿,没人知道吧。”说到这儿,母亲有点支支吾吾。
“妈,您还想说什么?”卓尔知道母亲还有话要说。
“王歪嘴说,他那个人寿阳不长。”母亲说了出来。
卓尔心里一惊,想起石老师那个传说。
“妈,王歪嘴打胡乱说哟?”卓尔镇定了一下心。
“可不能这门说,王歪嘴还是很准的。你小的时候,他就说你不会一直干重活路,至少也要当个大队会计。”母亲笑了,很自豪。
“他那门准,咋个没算算他自己的命?”卓尔笑着问。
母亲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愣了一会儿:“周围团转都说他算得准,反正算你们要吹这个事,是算准了的。”
听了母亲这一番话,卓尔的心有些乱。
说也奇怪,刚才还是睡意朦胧,这会儿躺在床上,她却怎么也睡不着。突然想起三楼最东边房间里有个书架,书架上摆着几排破破烂烂的书。
她披衣起来,准备去书架上找本书。
竹书架上发出一股淡淡的霉味。
她在几排书里寻摸,终于抽出一本书,一看书名,心一阵悸动,这是一本自己曾经流着泪读过无数遍的书。书已经破破烂烂,有些潮湿,书的封面发黄发黑,“泰戈尔诗集”几个字已然模糊。这几年来,她一直以为父亲已经当废品卖点了,没想到居然还在。
她拿起书,心里乱蹦蹦地回到卧室,躲进被窝,慢慢翻开诗集。
书的扉页,模糊的字迹依稀可辨,那是她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迹,潇洒刚劲。
送给忽远忽近、虚无飘渺的卓尔:
当你见到它,就如同见到我;当你的心悄然一动,我便会从天边飘回你身畔;请不要忘记这段时光,纵然我已经灰飞烟灭;可爱的女孩,错过太阳时千万别掉泪,因为你还有群星可以期待。
落款是那个曾经十分熟悉的名字,时间是高中毕业的那年暑假。看着他的寄语,卓尔心里阵阵绞痛,于是长叹一声:“一切都是命。”
她静静看着诗句,有很多用红笔做的记号,那是自己在那个惴惴不安的暑假里留下的。
看了青春年少时的这些批注,卓尔掩卷叹息不止,心就像坠地的花瓶,碎成一片一片。她把头轻轻靠在床的靠背上,把书盖在脸上。
农村的夜,四周漆黑,静悄悄的。
一个人独处,很容易跌进回忆的深渊。很多事情,你以为彻底忘了,其实只不过是深深埋葬进了心底。许多回忆,一旦时机成熟,便像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了就收不回来。
此时,回忆像洪水般泛滥起来。
那一天,烈日炎炎,沥青地面嗤嗤冒着青烟。一群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同学,嘻哈哈相聚校园。他汗涔涔,穿着白色的T恤,笑着来找她。虽然昨夜刚见过面,但二人依然心情澎湃,嘴上虽淡淡说着“祝贺祝贺,苟富贵莫相忘”之类的客气话。
他们默默走出校门,一级一级下着台阶,谁也没有开口,这样一直走到十四路公共汽车站。
他说:“去公园走走吧。”
因为有种离别的伤感,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她跟着他,抓着公共汽车的把手,并排站着。
汽车里很热,汗水顺着她的脸庞流到嘴里,咸咸的。
她斜着眼偷偷看了看他,他一脸肃然,目光遥远,看着枝江对岸。
汽车摇摇晃晃,她的身体轻轻碰到他的胳臂,她感觉他的身体在微微颤动。
下了车,他们沿着满是店铺的公园前街,默默走着。
她挤出一丝笑,问他要不要根冰棍,他点点头。
她欣然买了两根冰棍。
走进公园大门,他们找了一棵大树,站在树荫下。
她轻轻剥开纸,把冰棍放进了他的嘴里。
她幽幽地说:“命运弄人,苦心选择的志愿,到头来还是没录取到同一个城市。”
他安安静静吃着冰棍,眼里分明有泪花。
她更伤感了:“真的舍不得离开你。去年放寒假,我是在魂不守舍中度过的,板着指头数着开学的日子。其实,我心里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能够看见你,心里就踏实了,那只小兔子便不会在胸腔里乱蹿了。”
他的汗水淋漓而下,眼角的泪水混着汗水往下流。她知道他也同自己一般,依依复依依。
他终于还是坚持自己拿冰棍,她轻轻松了手。
他们沿着公园里的林荫道,缓缓慢慢走着。
他沉默良久,终于挤出一丝笑,说:“古人说得好啊,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又不是生离死别,何必徒增伤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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