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默默守在柳青函身边,看着医官来了又去，浑身伤口也被一一处理好，他也终于躺在床上休息。
我一直沉默着，什么都没有说。
刚见面的时候,虽然一时什么都顾不上了，哭的稀里哗啦也不会在意。而一旦回过神来，却又尴尬得不知要如何开口，不知道要跟他说些什么。只能一直一直望着他，想问他的伤要不要紧？有没有大碍？这些天来到底是怎么过的？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柳青函躺在床上，屋子里除了我们两人，一个人也没有。
屋外天色已经黑了。这一天忙乱不已,除了柳青函，我把什么都忘了,甚至不知道天色是什么时候暗下来的。
打点精神，我站起来，转身去床边将烛火点亮，却听见柳青函突然开了口。
“我是岐王殿下从雪地里救出来的。”
我手上动作一顿，随即稳住心神，重新将烛火点亮。转过头来，却见柳青函正直直盯着我。
曾经我多么希望他能这样坦诚地看着我，不要逃避，也不要隐瞒。而今看着他的眼睛，我却觉得心中动摇，惧怕、想要逃避的反倒成了我。
“我从小便是孤儿，一直流落四处，衣食无着，乞讨、偷抢，什么都干，却还是终日吃不饱饭、穿不暖衣。”
“那年的雪下的特别大，特别冷。我已经饿了三天，终于撑不住摔在雪地里，想着要爬起来，不能死在这种地方，却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就在那时，遇见了岐王殿下。”
“那一年正是他被赶出京的时候。正是因为他受人教唆，将你推下了荷花池，惹怒先皇，被赶出了京城。”
“他坐着大马车，阵仗很大，光是拉器物的马车便有十几辆，侍卫也有几十人。毕竟他是前朝第一个被封王的皇子，却也是最小年纪的一个。”
“本来车队都已经从我身边过去，我还在想着，下辈子，我也要生在一个好人家，坐在这样的马车里，可以穿着厚厚的皮裘，抱着暖暖的小手炉，吃着上好的点心，望着车窗外正在死去的人。绝对不要再做这样贫穷又无能无力的人。”
“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马车却在我面前停了下来，他从那马车里走下来。披着雪白狐裘，额上勒着条玉带，整个人粉雕玉琢的，贵气逼人。有宫人小心翼翼地帮他撑着伞，可是雪还是会飘到他的身上。明明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却仍然绷着小脸，瞪着黑盈盈的大眼睛，一脸倔强的样子，站得离我一丈远，像是嫌我身上脏一样。”
柳青函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道：“那时候他对我说，你快冻死了吧？想吃东西吧？要是想活下去的话，就自己爬过来吧。”
我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他脸色平静，声线平稳的几乎没有起伏，却有烛光的倒影在他眼眸中闪耀跳动。
“他这样的孩子，又能给我什么？我这样想着，可我却突然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居然从地上爬了起来。我已经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积雪甚至将我的身子都埋了一半，我手脚都冻僵了，肚子里冰冰凉凉，却仍是挣扎着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
“他看着我，也不曾给我什么好脸色，只是昂起头，施舍一般地说，上来吧。说着，就转身回了车里。我便跟了进去，第一次踏进那样温暖的马车，吃到那样可口香甜的食物。”
他笑了笑，看向我，说道：“因为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他出现了。虽然只是一句话，对那时的我来说，却是希望，是可以支撑着我活下去的希望。”
“那一年我十二，他才七岁。他给了我一口饭吃，我便跟在了他的身边。他拿了张卖身契，一本正经地要我签字画押，我便由着他心意都照做了。于是就跟在了他身边。”
“他脾气很坏，口气总是高傲又鄙夷，总是充满愤懑，也不知道是在生什么气。他这样大的孩子，又是这样的身份，却好像对什么都充满怨恨。骨子里对一切都充满热爱，表面上却总是一副高高在上不愿屈就的样子。想要的东西也要紧紧抓在手中，才敢确认，才敢放心。可是我却莫名地觉得这样的孩子，实在倔强得可爱。”
“有时候我觉得，或许也不是单只是他救了我那么简单。”
“他那个时候刚刚出京，刚刚失去从前的一切。被自己一直尊敬、一直想得到认同的父亲撵出京来，被迫离开自己一直眷恋的母亲和哥哥。有时候我在想，说不定相比于我，其实是他更加的需要我，需要我这么一个人陪在他身边。看着那样的他，就更加的放不下他了。”
“于是就安安心心的留了下来。因为不想看到他孤单单一个人，所以什么都陪着他。因为不想看着他怄气、发脾气，所以替他想到所有的事，替他将一切都准备好。因为知道，他有太多想做的事，所以我也开始拼命的学，什么都学，想着，总能帮上他才好。这样想着，一年一年，十年也就过去了，也就离不开了。”
他大大的叹了口气，却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然而他想说什么，我早已经清楚了。
不过是这样朝夕相处，这样日久生情，这样的顾惜与怜爱，于是他心里就再容不下我这么个人了。
我垂下眼帘，不再去看他。心里说不上是难过还是疼痛，很想紧紧抓住他的肩膀质问他，那我又算什么？你从前那样对我又算怎么回事？谁要听你在这里说你有多爱另一个人？
可是我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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