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春

    “当年殿下专宠于圣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圣眷之隆，整座皇宫中，无人能出其右。”

    天已渐明，马儿上了官道，慢慢走着，柳青函在前面牵着缰绳，细细讲着辛太安的过去——我的过去。

    “时间久了，自然会招人妒忌。这其中也包括某些皇子。”

    “殿下生母沁妃是先皇挚爱，却过早离世，先皇怜殿下幼年丧母，对殿下便更是宠爱有加。先皇见殿下与丽妃投缘，便将殿下养在丽妃处。丽妃膝下有两子，最小便是岐王殿下。照宫中规矩，岐王殿下并不能与生母同住，而是养在别处，不得与生母时时相见，反倒是殿下与丽妃日日相处。兼之岐王殿下一母所出的哥哥七皇子也与殿下交好，岐王殿下自然心内有怨。”

    “当时殿下年幼，岐王殿下也才七八岁。岐王殿下受了小人教唆，将殿下推下了御花园中的莲花池。当时正是寒冬，殿下落水后虽被救了上来，却也大病一场。先皇震怒，将岐王殿下赶出了京城。”

    “那年的江南出奇的冷。”柳青函的声音清冷，听不出来情绪。然而我却总觉得这与平时的他大不相同。“那日的雪下得很大，他裹着厚厚的皮裘，小脸冻得苍白。”

    “他是皇子兄弟中第一个封王的，第一个有自己的封地，也是第一个离开京城的。”

    “身份尊贵又如何？他一个七岁的孩子，虽有爹娘，却不能呆在身边，反倒被自己亲生父亲赶出了家。锦衣华服，珍馐佳肴，应有尽有。身边跟着宫里带来的仆役，事事妥帖周到。可是那又如何？”

    我静静听着，想着。若换做是我，也会恨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辛太安吧？

    柳青函沉默下来，我忍不住抬起头向他望去。他仍是牵着缰绳走着前面，只留一个背影，步子稳健有力，毫无破绽。然而握着缰绳的手却用力得连指节都泛白。

    我突然发现，只要遇到岐王，他便会不由自主的沉默，平时的从容也不见了踪影。只要提到岐王，他连表情都会变，虽然马上又恢复平常，却总掩不住那点不寻常。即使如今，他也仍尊称岐王殿下。

    原来他心目中的殿下也不止是我而已。

    我不禁有些失落。他与岐王相伴十年，感情极深。更何况他本就是我使了手段抢来、强留在身边的。

    我下意识地握住系在腰间的香囊。

    可是，我早已不能放手。

    沉默片刻，柳青函仿佛恢复了平静，又继续说道：“后来，当年的皇子们都长大成人，先皇身体却渐渐坏了。京中诸皇子开始蠢蠢欲动，图谋大业，最后却都失败了。”

    “那场涟京大祸，朝中动荡，京中四大家族被屠，更有无数无辜受到牵连。最终太子一党岿然不动，二皇子殒命，四皇子被贬为庶人，其余皇子除殿下外纷纷封王离京。只有七皇子，虽未牵涉其中，却仍遭猜忌，被削了爵位，留在京中。先皇临终遗诏更是令其终身不得离京一步。”

    我闻言大惊。他声音虽然平静，但话中的风波诡谲，当年的血雨腥风仍动人心魄，竟如我亲见般。

    他叹了口气，道：“正因如此，岐王殿下误会七皇子遭猜忌是因殿下之故，便更对殿下心怀怨恨。”

    我默然不语。他说的这些事虽不是我做的，但如今想来，岐王如此待我也不是毫无缘由。

    柳青函声音沉静，却透着些无奈：“所以……他日岐王殿下若有对不起殿下之处，也请殿下念在兄弟手足情义，多加包涵。”

    我垂头不语。他心中仍惦念岐王，而今我与岐王交恶，他夹在当中，也定是左右为难，苦不堪言。

    我忍不住紧紧握住缰绳。

    可是就算我有心忍让，岐王却一直来找我麻烦，我又如何躲得掉。

    柳青函，若有一天，我与岐王终势成水火，你……还会陪在我身边么？

     

    出了澧县城，我们一路向南行去。走了两日，便到了桃花江边。

    桃花江是大堇江山第一大江，发源与西南高原之中，蜿蜒数千里，横贯整个大堇疆界。最下游便是濯郡，由濯郡极东渝州入海。桃花江下游分支无数，灌溉整个江南五郡，五郡之民均食桃花江水，数千里沃土均由桃花江水灌溉，称其为江南、乃至大堇命脉都不为过。然而每隔几年这大河便会决堤一次，恰逢阳春三月桃花盛开之时，洪峰蔓延数百里，时人称之为桃花汛，而此江亦以此为名。

    今年桃花江并未溃堤，然适逢汛期，桃花江水涨潮数尺，波涛翻涌，水势极大，甚为壮观。立在江边，望着数里宽的江面，波澜壮阔，一股带着丝丝水汽的江风铺面，整个人都不禁打了个寒战，心怀也不觉宽阔起来。

    “殿下。”柳青函开口唤我，将我从沉思中叫醒，“船来了。”

    我回过头来，果然见一艘渡船已经靠岸。这船颇大，船上主帆高足有七八丈，船身长十丈有余，上下二层，载客不下百人。我与柳青函登了船，连百里星也入了船舱。在码头歇了个把时辰，渡船便起了锚，鼓足风帆，悠悠向对岸行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大船稳稳地靠了岸，我与柳青函牵着百里星下了船，便沿着桃花江一路向东行去。

    这些天来，我们已经走遍了濯郡的几个州县，除了最初在澧县遇到了些波折，其余都还算顺利。

    这么一路看来，濯郡的民情也大致了然。有时我们错过了宿头，会在农家里借宿。濯郡民风淳朴，百姓大多是良善之辈，见我们二人出门在外诸多不便，倒也都乐于相助。

    听柳青函说，这里几年前还是颇为富庶之地，只是这几年被天灾人祸闹的，再加上匪患猖獗，如今已是大不如前。然而我们出来这些天，看这路面倒还平静，并没遇到什么匪人。在当地也找百姓问过，都说自今年年后竟太平了许多，各地的几个大寨子都消停下了，匪人们闭门不出，而商人旅客被劫之事也比前两年少多了。

    我心里有些纳闷。江南匪患猖獗，为祸乡里，如今祸事大大减少，也不知是官府围剿见了成效，还是盗匪们转了行？其实这本是好事，但我总觉得哪里有些蹊跷。

    听百姓们说，去年这里还盗匪横行，商队几乎不敢行经此处，而百姓若非十几人结伴而行，亦不敢在僻静处行走。然而自年后这些情况却大大好转，如今百姓们虽仍心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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