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庭哥儿来去匆匆,连晌午也不曾用便被薛谦撵着去了沈翰林府上。引得方氏直抱怨,“都定下了,还能有变故不成,老爷也忒心急了。庭儿在学里用功着实辛苦得很,难得歇一天还给老爷使唤得天南地北的跑,这要累坏了他可怎生是好?”
薛谦不以为然,“慈母多败儿,不过多走一趟,哪里就累坏了,还没叫他下地里干活呢。别个家我不管,我薛家子弟万万不敢过分娇养,否则便是再读书上进也是个废人。闲话莫提,连日为庭儿的事脱不开身,没顾得上去瞧宁儿,她眼下该大好了罢?这丫头最是爱热闹,如今给关在院子里不得出来,再者娟丫头定了亲不得闲来串门,越发叫咱们女儿孤孤单单的,好不可怜。倒是多买些个伶俐的丫头子给宁儿使唤才是,一则做伴,日后出门一道陪去,也是臂膀。”
方氏眉头一蹙,旋即无奈道,“老爷方才说我甚么,儿子不可娇养,女儿就使得了?宁丫头这般任性,都是老爷宠的。买丫头还不容易么,眼下我拘她在屋里思过,且挨过这几日再说罢。”薛谦忙问,“可是女儿惹娘子生气了?她此番连着受惊,又病了许久,难免娇气些,平日里这丫头最是乖巧不过。娘子莫要太严厉,还是徐徐图之,慢慢的教,左右离她出嫁还远着呢。”谁知方氏唉声叹气道,“虽还有三五年功夫,可宁丫头要学的着实还多着呢。会画两笔,绣绣花儿,值当甚么?究竟连女红针线一类,略略学点子就够了,否则养这么些丫头作甚么?操持家务、管束家人才是咱们女儿最当会的,休说庆哥儿并非嫡长,女儿不必主持一府中馈。就连咱们家,若不看沈家侄女儿颇通庶务,不似读书读傻了的,她便是考了十个八个状元来,我也不敢要这个媳妇。”
“我娘家人口不少,若不好生调教一番,女儿嫁过去,哪能有好日子过?那些底下服侍的人,一个个猴精似的,略差些的主子,指不定就被他们降服了去。究竟她外祖也护不得宁丫头一世,因而妾身定要拘她几年,仔细教导了,尤其那个倔性子得好生改过。”
薛谦笑道,“我当甚么难事?宁丫头虽不敢说聪慧过人,也不算愚,慢慢教她,没有学不会的。娘子还未说,究竟何事要叫宁丫头闭门思过?”方氏未曾把话岔开了,不得已道,“老爷不知,这孩子竟做了件糊涂事,更有个糊涂念头,委实叫我心惊。”说罢眼圈儿一红,倒唬了薛谦一跳,忙追问情由。一时方氏屏退了众人,细细与他说来,“老爷不知,咱们女儿口口声说不愿嫁入高门,不愿给夫婿纳妾,说甚么一生一代一双人,可不是糊涂透顶么,就连村夫莽汉多打了两担粮食,还想着讨个小妾呢。这傻丫头,看着老爷没有身边人服侍,就以为世上的男子都可能如此么?终究是妾身不贤之故,当日文新娘去了,就该再与老爷纳一房妾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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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谦摆手道,“这些陈谷子的旧事且休提起,只是平白无故的,宁儿怎起了这等心思,焉知不是被丫头们给撺掇的?凭她一个小人儿家家的,哪里就能懂这些?”方氏恨恨道,“与丫头们倒不相干,是这丫头自己不愿意同庆哥儿定亲,跟我闹别扭来着。若不是瞧她大病初愈,只凭她起了这个糊涂念头,就该撵去跪祠堂。婚姻大事自当从父母之命,岂有小孩子家自己胡闹的?”
“犹为可气的,这糊涂丫头因为起了这个心思,一意要毁了这门亲事,竟把那桩要命的官司一概告诉给了庆哥儿。说甚么纸包不住火,日后再给他知晓了,那时再被他嫌弃,该如何自处,索性告诉他,整好连亲事一并作罢。这个孽障,竟是拿自己的性命清白不当回事,全然不体谅老爷与我一番苦心。眼下我也难见庆哥儿,就怕他起疑。”越说越气由不得扑簌簌流下泪来。
薛谦不听便罢,听得这话,当真惊疑不定,“你说宁儿把她师傅遇上盗贼那桩子事源源本本说与庆儿了?她几时说的,你怎不早告诉我?”方氏含泪道,“连我也才知道,又得顾着庭儿这边,因而赶着把刘妈妈叫回来与我把人守住,不许再同庆哥儿有丝毫接触,只是到底不敢声张。”薛谦忙道,“你做得很妥当。宁儿年纪小,不知轻重,是我素日不查,把她宠坏了,如今不可再由着她胡来。眼下最要紧是稳住庆儿,莫使他张扬出去,至于这门亲事——”
方氏大惊,“亲事万不可更改,老爷想想,咱们这等人家,比上不足比下有馀,女儿若下嫁庄户人家,难免委屈,何况她生得那样,岂是寻常人家能够消受的?若要攀上等人家,丫头不曾裹得一双小脚,又受不得气,除了我娘家,谁家婆母会喜欢呢?何况这桩要命的官司还给庆哥儿知晓了去,惟有把宁儿嫁与他,夫妻共荣俱损,庆哥儿是个聪明的,自然得守住秘密,不说与人去,何况他与宁儿乃是自幼的情分。”
薛谦叹道,“就不知这小孽障如何同庆儿说的,万一哥儿心存芥蒂,眼下虽无事,日后终究有祸端。到底是你我夫妻粗心,把女儿娇得狠了,竟不知人心险恶,世事无常的道理。”他也坐不住,起身就命更衣,“你随我同去后院,我要好生问过这小孽障,究竟同庆哥儿胡言乱语了些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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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他夫妻两个往花月院中如何问话,只说玉宁眼下也着实后悔,从来方氏待她都是温言细语,爱之宠之,那日竟气得浑身发颤,对自己扬起巴掌,虽到底不曾弹她一指甲,只回想方氏拂袖而去后,命刘妈妈守着她闭门思过,自己却不曾再来,心底便形容不出的惶恐,以至连日恹恹躺在床上,无心饮食。
刘妈妈虽也暗怪姐儿行事粗糙,瞧她这个样子也心疼得紧,眼见玉宁又不肯吃东西了,少不得把椅儿挪到床边坐下,苦口婆心的劝,“姐儿犯了错,当娘的训斥几句,还认真赌气了不曾。”玉宁闷闷扭过身子,“我不气姆妈,原是我想得不周全。可是庆哥哥既然那样问了,我再不认,他也该猜得到。”刘妈妈连连叹气,“姐儿还是不明白,事关清白名声,纵然刀架到脖子上,不能认就是不能认,何况老爷奶奶已作了安排,怎么也敷衍过了。谁知姐儿竟自己说了,这可是终身的把柄,万一张扬出去,可怎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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