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小宁姐养了足足八十天才恢复如初。方氏眼见爱女险些性命不保,终是不忍心,到底将那裹足之事作罢。只她心中未免遗憾,权且以“薛家又比不得方府富贵,女儿日后很不必去攀那高门贵亲。依女儿的人品相貌,些许瑕疵想是不妨……”这类的言辞自相慰藉。
这且不提,只说这年冬底,方氏怀胎已满十月之期,终于在十一月廿五这天夜间诞下一子,薛谦起名为玉辉。薛家上下人等,个个喜气盈腮。又因家中经历连番事故,太过晦气。他夫妻两个便有意将玉辉的诞生礼往热闹处办。到了小儿百日那天,不但请了昆戏班子在薛氏宗祠前搭台子唱连台,薛家二房更把个中门开了,里里外外设下二十桌流水席,招待乡亲四邻,又内庭又另设席面,招待近族家眷。
想到家中人手不足,难免失于支应,方氏索性叫了庄里的婆都来帮衬,先赏每人三尺青布鞋面、一百文喜钱,更言道事后另有酬谢。众婆娘倒不承望得了这许多好处,且不论她们原就依附薛家过活,东家便是一文不赏,也不敢不出力;只为赏钱丰富,也不得不尽心尽力。不想人多事杂,就有一婆子不知怎的,稀里糊涂就进了后面院子。
她沿着粉垣,步入一处精巧的小花园子。眼见花坛上艳紫浓殷,一丛丛玫瑰正开得鲜艳,心下便十分稀罕。如今正月才过,这玫瑰倒开了花儿,正是疑惑,忽听得对面有人问道,“你是谁,来这里做甚么?”她忙抬眼看去,只一眼就已然呆住!眼见那花坛对面长廊里,斜倚着一个才□岁大,模样极为俊俏的小丫头。瞧那眉眼,那鼻子、那嘴唇,无一处不是好看之极。更兼肌肤赛雪,面色沉静,真真不似凡人。把那婆子看得目瞪口呆。那丫头也奇了怪,又问了一次,“你来这里作甚么?可是有事?”
婆子勉强鼓了勇气,战战兢兢地问,“你是人是妖?”小丫头听得一愣,登时咯咯笑起来。这一笑方有了些活气,不再像一尊精致的玉雕像。然那婆子还是迟疑得很,她只不信世上有人会比画里还要好看。再有这些开得诡异的玫瑰,莫非真是遇着了花妖不成?
她正忐忑时,听得屋里有人问,“姐儿在跟谁说话呢?”一时从屋里出来个梳双髻,穿青缎背心白绫袄的丫环。玉宁自己揉着肚子笑了半日,才指了院门口说,“那里有个生人,好像是走错了地方。”缕菊一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忙喝问她,“你可是新来外边厨房听用的,怎到我们这里来了?”
婆子已知冲撞了东家府中娇客,赶紧跪了地上求饶,“奴婢原是去找梨花姐姐,不知怎么就走来这里,冒撞了大姑娘。实在不是有意惊扰。”那缕菊还要骂,玉宁因说,“外头想必忙得很,正少人手。再者她也不是我们家正经服侍的,一时走岔了道也是情有可原。何必难为人家?”因而叫人领了她出去。谁知后来在十乡八里就有流言说,“薛举人家的千金是花神转世,生得花容月貌不说,更兼身怀异能,只吹口气儿便能叫四时花开。”以至后来还与薛家惹出个不大不小的麻烦。这却是后话,且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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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说那日宴客,前院开了流水席,后宅女厅也热热闹闹坐了十多位女客,王氏婆媳自是在得其中,其余诸如大伯娘、三姑婆、六表嫂、夭婶子,皆是薛氏未出五服的族亲堂客。临近晌午,方氏见客人大约来齐全,就请众人花厅入席。少时,大家按辈分大小依次排了座位。媳妇们先上了四碗大嘎饭,却是水晶鹅、烧鸭、花猪肉并顿烂跨蹄儿。跟着坐在厅外退步的四个女人弹唱起一套《盛世新声》,琵琶弦子一起作响,好不快活。
再有丫头们送上烫得热热的豆酒,整好一曲唱完。方氏将小银菊花杯斟了酒,依次与女客们递酒、安席,算是开了席。唱曲儿的拨弦开嗓,把个时调小曲儿娓娓道来,媳妇们依次上了四道案鲜,乃是泰州鸭蛋、糟鹅肫掌、爆炒虾松、香酥排骨,再上八样精致小菜,一十六道菜肴俱是磁碟添案、攒盒架高,色香味行行不差。
这席上女客,论富论贵论见识,并未有稍可与方氏比肩者;况且素日也不大很走动,因而在方氏面前面有些拘束。再看这席面丰盛气派,见所未见,就连手脚也没了搁处。吴氏见一时冷场,忙笑着说,“辉哥儿这会子可醒着,婶婶不如叫人抱出来与在座的长辈们见过礼罢?”大伯娘忙附和道,“正是这话,我那侄孙在哪里呢?满月那会子我见过,小肉墩儿似的又白又胖,别提有多招人疼!如今怕是更好了,老二媳妇竟抱来我瞧瞧。”
方氏忙答应了。一会子养娘便抱着头戴虎耳红丝绒小帽,一身大红绫袄子,挂着长命锁,模样极为周全的孩子出来。方氏起身自去接过儿子,走到东边一桌长辈跟前,喜盈盈道,“辉哥儿来与各位长辈行礼咯!”众婆娘仔细端详路,白里透红的脸蛋子,饱满的大脑门,圆滚滚的乌眼珠子,小哥生得极是体面,又透着股机灵劲儿,一时赞不绝口,将早备好的银钱银铃等物送上。
说也奇怪,任婆娘们百般逗弄,那小儿竟是不怯生,乌溜溜的大眼珠子还好奇地转啊转的,咿呀呀说些个谁也不懂的话,一时乐了,就在方氏怀里直蹦,口水弄得小下巴湿乎乎的。一时又在娘身上扑腾,拱她衣裳。养娘忙笑道,“这才吃多大会子哥儿就饿了,真是好胃口!”方氏命梨花多与养娘熬猪蹄鲫鱼汤下奶。养娘叩谢一回,方氏道,“我原是为了辉儿。你尽心服侍了,我自不会叫你吃亏!”养娘这才感恩不尽地抱了孩子下去。
因方才逗弄一回孩子,众人才略略放开手足。那三姑婆叹息了说,“他两口儿就是会养孩子,瞧这哥儿,啧啧,一看就是个灵透孩子!想来与他哥哥一般,也是会读书的呢!”
大伯娘笑道,“他姑忘了,谦哥儿可是举人老爷,他的儿子还能不会念书?将来只怕比他爹更能为咱老薛家挣脸呢!”三姑婆作势拍着额头,“老糊涂了,可不是忘了这茬儿!只看了哥儿欢喜,就把他老子忘了呢!”说得自己也笑了。一时女客们又竭力殷勤奉承起方氏来。因一个媳妇子说,“咱薛家的富贵体面怕是要落在他哥俩身上,再与二姆姆请封了诰命回来,咱们也跟着沾点子光!”王氏听着刺耳,一张脸登时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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