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玉宁已走到他跟前，也不说话，一双眸子眨呀眨呀的噙起两泡眼泪。慌得薛诚那蒲扇般的粗掌没了落处，只粗声问，“宁丫头，可是你哥哥们欺负你了？快别哭啦，跟你大伯说，大伯与你出气！”玉宁摇摇头，用手背抹了眼泪，忽的跪下道，“宁儿有事求伯伯！”薛诚赶着去拉，“有事说事，哪个要你跪着？我这里没这个规矩，快起来！娟丫头，你妹妹这是怎么啦，还不与我拉她起来？”
玉娟瞧着父亲对堂妹溢于言表的疼爱，心头甚不是滋味，羡慕、妒忌、羞恼间或有之，如今也忍不住鼻头一酸，眼泪滚滚落下。薛诚直搓手道，“你们今儿是怎么了？别光哭不说话呀，还是把你们母亲请来问话罢？”玉宁伏在薛诚膝上，把个泪眼迷蒙的眼儿望着他，“求伯伯允了娟姐姐去跟宁儿做伴罢！”玉娟听她一说，却是愣住了。
只薛诚失笑说，“这也值当哭鼻子？我知道了，是你母亲与庭哥儿不得空，宁丫头觉得寂寞了？让你姐姐多陪陪你自然极好，这事儿倒不必跟我说，只跟你姆姆商量。”玉宁摇头，“不是宁儿寂寞，是……是宁儿心疼娟姐姐！伯伯你不知道，娟姐姐，姐姐……”话未出口，却是玉娟哭到，“妹妹，求你别说了！”却是撑不住，跪坐在地上，哭成个泪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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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玉宁一行抽泣一行讲明事情，薛诚早已铁青了面孔，冲玉娟喝道，“你娘怎不管，弄得要你妹子出头，可见她不会管家！”玉宁心下叫糟，忙扯着薛诚衣服说，“娟姐姐便是受了气又如何敢与姆姆告状，她怕您又把姆姆送走呢！再者姆姆顾及是伯伯心爱的，知道也不敢管呀？”薛诚一怔，却是说不出话来。
且说那小珍珠见玉宁来意不善，早就心下打鼓，只寻机打发了那丫头，自己蹑手蹑脚在窗下偷听。才听得几句已是唬得魂飞魄散，忙将头发弄散，擦掉唇上朱红的胭脂，哭号着进去，“老爷，奴冤枉啊！您可不能只听姐儿一面之辞，就判了奴的罪！她一个小小孩儿，这话哪里信得？莫不是被谁哄来故意抹黑的？”
薛诚不理论她这番放肆举止，倒是心有所动，对着玉娟冷目而视。玉宁暗叹伯父当个糊涂，却指着小珍珠开始控诉，“你戴的坠儿是我送娟姐姐的，你头上的钗儿是我娘与姐姐的！还有前儿你穿的缎子衫是外婆与姐姐的表礼，如何一股脑被你拿去？你就是欺负娟姐姐慈善，不愿与你纷争！现去翻你的箱子，不知讹了姐姐多少，如今更是明抢！伯伯，就让娟姐姐与宁儿一处罢，别叫姐姐再受人家欺负！”
小珍珠也是没命磕头，又去撕扯玉娟，“宁姐儿撒谎，都是姐儿自个儿赏与奴的，原是为了今日设了陷阱与太太报仇！娟姐你说话呀，是你赏奴的，你倒是吱一声！”玉宁哇的哭起来，“伯伯快救姐姐，她好可怕！宁儿怕！”薛诚只觉邪火上涌，起身便是一脚，把小珍珠踢个倒仰，“贱婢，当着我的面就敢这般放肆，背了人还不知怎么揉搓我女儿！”
薛诚这一怒倒是唬人一跳，再看玉娟瑟瑟坐在地上，十分狼狈。薛诚又喝命，“两个丫头还不起来！不就是要我与你们出气吗？还不收了眼泪，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小珍珠吃了一记窝心脚，本是疼得面白喘急，动弹不得，如今听这话不祥，忙挣扎着爬过去拉薛诚的脚，惶恐道，“真是娟姐儿赏奴的，不是奴抢的——”
玉宁在一旁撇嘴，“姐姐瞧瞧自个儿这一身绫罗绸缎、金银首饰，再瞧瞧我娟姐姐穿的！她凭甚要把好的与你，便是你服侍伯伯有些寸功，须得着耗干自个儿来供养你？若说姐姐设的圈套，更是可笑！谁不知娟姐姐为人最是温厚，她有算计人的能耐，如今就不会受你辖制！你还不是姨娘就这般霸道，若得了脸，连姆姆并哥哥们只怕都叫你欺倒！”
听她一番理直气壮的指控，薛诚不由看向玉娟，一身旧天蓝纱衫，下面的软纱裙也是旧得泛黄，首饰不过两根银耳挖并一朵绢花，再看看小珍珠，便百般不是滋味，喝道，“宁丫头住口，这话也是你该说的，还不跟你姐姐回去！放心罢，我必与你们做主！”玉娟闻言，却又捂着帕儿嘤嘤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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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玉宁与玉娟出了屋子，恰好撞上王氏迎面而来。原来，吴氏派去梢探的丫头甚是机灵，见小珍珠哭号着进屋，也偷偷去那墙下偷听一番，这才回去与她主子报信。吴氏踌躇一番，因说，“公公屋里的事我不便掺和，你速速请我婆婆回来。悄悄的，不许叫婶婶知道！宁丫头虽说是一心为她姐姐出气，到底莽撞了些，只怕婶婶会动气呢！”
那王氏知道这番故事，竟喜得直夸，“不枉我素日疼宁姐儿，倒是替我做件好事儿！”又与丫头抱怨，“若是娟儿有宁丫头一半机灵，还愁甚么？”却混忘了玉娟受了这么些闲气。如今见到玉宁，王氏更是满目慈爱，叹了声，“好孩子——”这才匆匆进屋。
姐妹俩出得院门，玉宁才喜滋滋道，“娟姐姐，我说过必与你出气的！且看那小珍珠怎么收场？”不意玉娟猛地抽回手来，若不是海棠手快，玉宁几乎没摔了。玉娟咬着唇看她半日，把个玉宁弄得莫名其妙，“姐姐——”
“别叫我姐姐！我们不是一个爹娘生的，谁要你来多管闲事了？你多能啊，撒个娇、哭两声，你家还有我家上上下下就没个不依的！还与你那可怜的堂姐出头，越发的能干！我的好妹妹，你想过我有多难堪么？没有！或者我们真不该靠近的，越是在你身边，我就越显得悲惨！”玉娟这话想来是憋了很久，如今一股脑宣泄出来，连她自个儿也吓住了，忙提着裙子掩嘴跑掉。
玉宁呆在那里，好半日没回过神。却是芙蓉愤然不平，“娟姐儿糊涂，连个好赖也不分？”玉宁摇了摇头，无力道，“或许她没错，是我错了。走罢，我还得去给姆妈认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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