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竹菊的第一部原罪

    且说那日孙海彪在驼背老人的斡旋下与褚梅生分别后，因没有看管好成碧显等一帮子市委领导而被工人造反队王总司令狠狠地训了一顿。因他为人正直，深得工人们的拥护，他的位置还是保留了下来。过一段时间，中央考虑中日邦交之需要，提出“民间先行，以民促官”的中日外交的方针，申浦市革命委员会按照中央决定，组织了一个民间代表团到日本进行访问，实行“以民促官”外交。代表团由孙海彪带队。访问结束后，按照惯例，举行访日报告会，报告人当然是孙海彪了。

    报告会开始后，孙海彪不知是过于激动还是受了日本言论自由的影响，一开讲就出了格。他说：“同志们那，那天，当我们一下飞机，日本记者像一群乌头苍蝇那样朝着我们这群中国人涌过来……”孙海彪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台下就哄了起来，一个造反派冲到台上，抢过话筒，大声说：“同志们！孙海彪把日本人比作乌头苍蝇，本来他们就是一群乌头苍蝇嘛，可这群乌头苍蝇朝着中国人涌过来，他把中国人当成什么了？当成了一堆臭屎！”

    “滚下去，滚下去！”台下的听众举着拳头高喊着，会场乱作一团。有人把“军管会”的头头找了来，才慢慢地平息了下来。随后，报告会变成了批判会，也容不得孙海彪分辩，他只有低头认罪的份。

    时任申浦市革命委员会召集人的造反队王总司令得报后撤掉了孙海彪一切职务，把他下放黄海船舶修造厂劳动。

    那一年，因说错了话、说漏了嘴，被判刑的多着呢。就说那一年到处张贴毛主席万寿无疆的标语吧，有人随便说了一句“人怎么能万寿无疆呢”，结果那个人被判了无期徒刑。孙海彪算是幸运的，只是下放劳动。文化大革命结束后，中央开始在全国清理“打、砸、抢”造反起家的“三种人”，与他一起造反起家的全被清理出了领导班子，曾经策划或参加“打、砸、抢”的首要分子还判了刑，他由于被那个王总司令撤了职下放劳动，没有被定为“三种人”，躲过了一劫。以后，慢慢地凭着他的聪明才智，为船厂解决了不少技术难题，被领导看中，从班组长、车间主任，最后当上了厂长。

    一度时间，黄海船舶修造厂任务饱满，效益一直排在申浦制造业的前面，自中央开始抽紧银根后，黄海船舶修造厂同样陷入了三角债务的死扣之中，流动资金短缺，企业发展受阻，为了船厂能够正常运转，他决定“应收款没有收到之前，应付款停止付款”的决定。为了避免讨债人纠缠，他干脆躲到家里办公，用电话遥控指挥生产。

    那天晚上，吴良闯到孙海彪家中，二话不说，单刀直入。

    “你是孙厂长吧。”吴良面带微笑，“请问你们厂欠梅盛公司的钱什么时候还？”

    “这……”孙海彪望着吴良。“我已经搬过家了，他……”孙海彪想了一下说“等有钱了就还。”

    “你是个党员，能用党性来保证吗？”吴良的脸仍然带着微笑。

    “这……嗯！”孙海彪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好，那就请你签个字。”吴良从左边口袋里掏出一张准备好的纸送到孙海彪面前，纸上写着：“同意归还梅盛工贸实业公司欠款56万元。”

    “我说过等有钱了就还。”孙海彪暗吃一惊。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吴良从右边口袋里又掏出一张纸送到孙海彪面前。纸上写着黄海船舶修造厂银行存款的数目。这是谷粒儿凭着他多年与银行打交道的经验从银行里弄来的。

    “不签字也罢！”吴良脸上的笑容冻结了，“我知道你即使签了字，明天你赶早给你厂财务部门打个电话，我仍然收不到钱。” 吴良说着便撕掉了那张要孙海彪签字的纸条：“告诉你，这钱我是要定了，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你儿子不是在申浦北区第一小学读书么，他是上午7点35分进校门，下午4点40分出校门，你是老来得子，不容易啊，如果你不给钱的话……”吴良一个急刹车，从怀里拿出一把牛耳尖刀在孙海彪面前晃了晃说：“你现在就可以报案，我请教过法律人事，我可能因此而吃官司，我吃了官司，我的家肯定破碎了，等我出来，你的家也就不会完整了。”吴良边说边伸出胳膊，一下把牛耳尖刀插进了他的胳膊里，鲜血即刻涌了出来。

    “你！你……”孙海彪的心一下子颤抖起来。

    如果在20年前，孙海彪真的不会怕吴良这一着，那时他光棍一条，在两派“武斗”中打打杀杀，无所畏惧，流血的事见多了，他的心决不会因此而抖动一下。而今天的孙海彪，已经有了家室，有了孩子。他结婚16年，老婆才怀上他的孩子，而且是个男孩。他非常疼爱他的孩子，为了孩子，他可以付出一切。当吴良从怀里拿出尖刀时他并不害怕，在文化大革命中刀啊棍的他玩得多了，况且他以为吴良在与他开个玩笑吓唬吓唬他而已，可是，等吴良把尖刀插进了自己的胳膊里，看到那涌出来的鲜血，他知道吴良动了真格。孙海彪打了个寒颤，他知道已经没了选择，为了孩子，他答应把欠梅盛公司的钱马上还给梅盛公司。况且，欠债还钱，也在情理之中。

    “呵呵……他妈的，一个小儿科的玩笑，竟然把孙海彪给唬住了。”吴良离开孙海彪家后，不由得笑出声来。

    除了吴良说的“孙海彪的儿子上午7点35分进校门，下午4点40分出校门”是真的以外，其它的话当然都是假的。就是“把尖刀插进自己的胳膊里，鲜血涌出来”也是假的。那把尖刀是谷粒儿为吴良准备的杂技演员表演“吞刀”和“刀戮心脏”用的道具，是个用塑料做的玩意儿。刀柄是硬的，刀身相对刀柄软一点，可以缩到刀柄里；刀身是空的，里面装了些加了防凝剂的鸡血鸭血什么的；刀尖上有个孔，当刀尖刺到胳膊上，加力后，刀身就朝刀柄里缩进去，把刀身里面的鸡血鸭血什么的挤向刀尖，从刀尖上的那个空里流出来，血也就从胳膊上涌了出来，看上去那刀真的是刺到肉里去了。正是天衣无缝。要不，那杂技演员表演“吞刀”，那喉咙、食道早就被刺破了，那“刀戮心脏”，血从心脏里冒出来，人早就完蛋了。

    按照吴良“违法的事偷着干、犯法的事不干”的办事原则，他惦念过了，如果被孙海彪识破了，也不过是个大大的玩笑而已，假如孙海彪当真起来，他还准备了“一走了之、死不认帐”的退路。这一切，大不了属于违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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