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复”是在八月十五那天,日本人无条件投降了。把消息带到黑风口的,是一个叫李有德的叫花子,此人五短身材,皮肤黝黑,嘴唇老厚,眼睛却挺漂亮,双眼皮,瞳仁乌黑润泽,脉脉含情却又透着英俊,像乌干达国家元首。进村时,他令人艳羡地领着一个娉娉婷婷、面皮白净的漂亮姑娘。姑娘的俊秀,使每个见到她的青年男人,都想占有她。李有德一进村,就无所顾忌地白话小鼻子投降的消息,说大难临头,那帮混蛋各人顾各人,把家一扔,四处逃命了。他说自己是从大连码头的红房子里跑出来的,那里的日本人,一夜之间,就变成霜打的茄子,劳工们随便就能到他们家里抢东西,他甚至伸出胳膊,向大家炫耀他从日本人家里,抢来的金光煜煜的手表,他说,日本人表面上有礼貌,相互见面,点头哈腰的,实际上跟畜牲差不多,逃跑时连老婆孩子都不顾了,老毛子、劳工,都到他们家里去强奸日本娘儿们,砸他们家,烧他们房子,好多日本娘儿们无家可归,整天东躲西藏,谁去领她们当老婆都成。他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漂亮姑娘,说这个叫良子的日本姑娘,就是他在大连驿青泥洼桥的桥洞下边遇见,领来做了老婆。他说,他本想在大连待下去,再抢些值钱的东西,可是几天后,老毛子的士兵就布满了街巷,他们查封了日本人留下来的所有东西,谁动,就拿机枪扫射谁。老毛子的士兵,像野兽,见了娘儿们,就管不住自个儿了,他怕良子给老毛子糟蹋了,就领着她上路讨饭了。
黑风口人被李有德的话弄得心里有些乱,辨不清这些话,到底是真还是假。为了验证真假,有人就怂恿李有德,叫他的日本娘儿们,说句日本话给他们听听,看看到底是不是日本人。
“中,”李有德说,“不过,她现在饿得厉害,都几天没吃东西了,没有力气说话,要是你们愿意听的话,可以拿点饭来给她吃,当然,我也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说完,他又连比带划,嘟囔着,很费劲地向漂亮的良子说了点什么,良子一当弄明白丈夫的意思,就惨淡地点了点头,惊惧的目光,看了看周围的人。一个好奇的村民跑回家,端来了两碗饭,李有德和日本老婆接过饭后,像饿狗一样开饕餮起来,丝毫看不出大和民族优雅的就餐风韵。一碗饭进肚后,他们还有要第二碗的意思。
“说啊,说完再来第二碗。”黑风口人提醒他们。
李有德这才猛然醒悟,用碗边碰了碰良子的胳膊,漂亮的良子,明白了丈夫的意思,躬了下身,咕噜了句什么,听起来像鸭子在叫。
黑风口人听后,哈哈大笑,觉得良子的话,和从前到黑风口来的日本人说的话,一点儿不差,不同的只有一点,从前来黑风口的日本人,个个趾高气扬,语调傲慢;良子却不然,不光语调和悦,眼神儿也像刚刚受过惊吓的小动物,让人见了,心生怜悯。黑风口人从良子身上获得了满足,于是又有人回家盛来第二碗饭。和第一碗吃完后一样,良子又躬下身去,说了句日本话,而后,丈夫李有德就问:“谁还想听吗?”
这回没有人愿意再这样干了。在良心不受责备的情况下,黑风口人都不愿意用一碗饭,去换一句日本话来听。有人问李有德,打算把良子领到哪去?李有德在不饿的情况下,舒坦地笑了笑,说:“到处流浪。”说完,拉着良子就要走。
黑风口人都恨日本人,但当他们看到良子时,却觉得不但不恨她,反倒可怜她,喜欢她了,就连当初遭受过日本人迫害、发誓一见到日本人就杀死他们的那些黑风口人,在见到良子后,马上就决定,他们所要杀死的日本人里,不包括良子。好多小伙子,都嫉妒貌不惊人的李有德,交了桃花运,觉得好一块羊肉,落到狗嘴里,不胜惋惜、哀叹,甚至有人打算给李有德一笔钱,打发他离开黑风口,而把这个日本娘儿们留下来。李有德似乎看出了那些人的别有用心,就站得离良子更近一些。
“老杨家现在缺少劳力,正打算雇长工呢,你去打听打听。”一个好心的村民告诉李有德。在连吃了两碗饭后,李有德觉得,黑口的饭好吃,挺香,也有留下来定居的打算,便按照村里人的指点,到老杨家去碰碰运气。
不错,一家之主杨福来死后,老杨家现在,劳动力严重不足。可是老杨家人无法克制对日本人的憎恨,所以,当李有德领着良子走进院子时,差点遭到杨家大眼皮女主人不客气的哄赶,只是当老目花眼的维臣奶奶,在仔细打量了良子一会儿后,最终认定良子不是那种可恶的小鼻子,就软下心来,收留了他们。
李有德带来的消息,很快就被证实了。三天后,一支老毛子部队,开进黑风口,在村边老梁家房后的一块坡地上,架起了行军帐篷和大炮,在时隔四十多年后,黑风口人,又看到这些相貌像猴子的大鼻子士兵,很久以前那种不安,又开始笼罩黑风口。上了年纪的人,又想起多年以前,在西山口安营的那群老毛子士兵,便心里惶惶地叮嘱家里人,把窗户钉死,把破门重新修结实,把院墙加高,把街门涂上恶臭的粪便,并嘱咐女人不要到街上,如果有什么活儿,非到街上干不可,必须有男人陪同才行,因为村民发现,每天傍晚,老毛子士兵进村打水时,总是拿眼睛死盯着女人的屁股,村民们断定,这些把枪胡乱地挂在肩上,吹着口哨在街上丢丢荡荡地走路的士兵,准不是些什么好东西。
果然,第二天晚上,老毛子们就表现出极不规矩的品质。夜里,黑风口如临大敌,狗狂吠了一个夜晚,半夜还听到两声枪响。第二天早晨,村里就开始传言,说离村孤居,后山的三户人家妇女,夜里被老毛子糟蹋了;村里有六户人家丢了家禽。这一传言,很快就被证实了,后山孤居的三户人家,上午就开始在村子中心地带租借房屋,中午以前,就把家里一些值钱的东西搬进村里了,而且家眷们在进村时,有人的眼睛都哭肿了。
“你领招财到干娘家住些日子吧,家里我照料。”第二天天黑前,公爹对道边儿说,“他们家不偏,比咱家安全。”
“不要紧,”道边儿显得挺固执,“我枕头底下放把剪子,不脱衣服睡,他们要是来了,我就拿剪子戳死他们。”
为了安全起见,道边儿还让公爹,帮她把头发剃光,像佛门刚刚剃渡的小和尚,又把脸上胡乱涂抹些锅底灰,用铁丝取代了丝绸腰带,把裤子紧紧地箍在腰上,而后就用一些脏东西,涂到衣服上,衣服表面,很快就滋生了一层霉绿,弥漫出熏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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