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替三年前死去的三个亲人烧完第三个周年后,杨家人纷纷脱去身上的孝服,换上干净的新衣服。这之前的三年中,他们是严格按照传统礼仪,为死去的亲人服孝,年轻的夫妻各睡一屋,从没有过摸摸碰碰的事儿,除了妻子偶尔用拳脚教育过丈夫。三年后,年轻的夫妻就又像初婚的新人,过分的亲热未免有些轻浮。
“咱们再要个孩子吧。”亲热时,丈夫小声商量妻子,生怕惊醒睡在一旁的儿子。刁悍的妻子却不在乎,高声叫嚷:“我可不想再要!”她喊,“家里的活儿已经够累啦,你倒好,一到晚上睡得像头猪,家里的事儿管都不管。”
懒惰的丈夫有点不知深浅,轻率的向妻子发了誓:“你生吧,”他说,“我帮你带。”
妻子并没把丈夫的话当真。不过,就在这一年里,她身子又不方便了,而且还巴望着这回怀的能是个女孩儿。
这种愿望是不难实现的,何况他们都年轻。下一年春天,维臣的姑姑出生了。小姑娘起名叫玉兰,这是孩子的母亲多年以前,幻想中给自己和普兰镇表哥一起生的女儿取的名字。这孩子像是对谁都不满,从一落地儿,就没停止过哭叫,并且胡乱挥动着手脚,抗议别人为她洗澡。“这孩子像她妈。”被孩子哭得心神不宁的父亲抱怨。可是当四岁的哥哥坐到她身边给她唱歌时,小姑娘 就立刻停止哭叫,转过头来仿佛认识哥哥似的,两眼紧盯着福来。这一情况令父亲大为惊讶,他断定:四岁以下的孩子身上,必定具有一种大人们不具备的神灵,能够轻易辨识出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因为儿子福来唱给妹妹的歌儿,连他自个儿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以后每当小丫头哭叫时,家里人就会把一本正经的哥哥喊来唱歌。
家里没有闲人,侍候月子的活儿,责无旁贷地落到了懒惰的丈夫身上,何况在要孩子之前,他曾发过誓。可那会儿,维臣的爷爷还是个连小米粥都不会熬的男人,煮鸡蛋也会把鸡蛋煮得焦糊,气得妻子在身子虚弱时,又开始了泼骂。但一点都没有效验,只要把鸡蛋放进锅里,丈夫照样会把它煮糊。最后,妻子不得不像老师教小学生写字那样,躺在被窝里遥控丈夫做饭,以致常常把简单的事儿,搞得相当复杂。“该做饭啦。”她说,丈夫随后就走进厨房等待,听妻子从被窝里不断地发出有关指令:“舀半瓢米。”丈夫就从米缸里舀半瓢米。“放到盆里洗干净。”丈夫就把米倒进盆里洗干净。“把米重新倒进瓢里把砂子淘干净。”丈夫一丝不苟地如实昭办。“把淘干净的米倒进锅里。”丈夫把米倒进锅里。“往锅里加两瓢水。”丈夫往锅里加两瓢水。“再加半匙碱。”丈夫加半匙碱。“把锅盖盖好。”丈夫把锅盖盖好。“烧火!”丈夫开始烧火。这种繁琐的工作程序一直得持续到妻子在被子窝里喊一声:“停!”才算完事大吉。每天如此,让妻子感到这样做,比她自个儿亲自做饭还要累。于是,半个月后,她就把丈夫赶到田里,自个儿爬起来做饭了。
在孩子即将满月的前一天傍晚,素常骑马从街上走过的老毛子警察,在老杨家门前下了马,把马拴到门口的老枫树上,没有敲门,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摇摇晃晃走进老杨家的院子。那时,维臣奶奶已经把晚饭做好,正蹲在灶前用斧头劈明天早晨要用的烧柴。听到狗叫声,她漫不经心地向外瞄了一眼,觉得心脏猛缩了一下,手中的斧头掉落下去。她下意识地站立起来,却忘记了问一声,这不速之客来干什么,也没想到喊一声刚从田里回来,正躺在炕上哄孩子的丈夫,只觉得两条腿非常酥软,而且不停地发抖,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老毛子迈着挺慢的步子走进屋子,这畜牲并不吭声,只是两眼像狼一样死盯着家庭主妇,或许还向她挤了下眼睛,递了个非常淫邪的飞眼。这一切都没在她心里引起什么回应。甚至当那畜牲一把将她抱住,疯狂地用嘴去亲她,并打算把舌头塞进她嘴里时,她也没想到该如何应付。那时,她只感到一股浓烈的酒糟味,沿着她的嘴唇,直袭进气管里,引起一陈剧烈的恶心。这种酒气后来一直伴着她,直到死,特别是每当遇到心情不好时,就会闻到这种令人作呕的酒糟味。据她后来对丈夫讲,直当那牲口动手去摸她最危险的地方,才触痛了她心里自尊的那根神经,刹时感受到一股血气直冲脑门儿,突然有了勇气,拼命把那畜牲掀翻在地。那家伙还以为家庭主妇的做法,只不过像一般的女人通常玩的那种半推半就的把戏,就毫不在意地嬉皮笑脸准备从地上慢慢爬起来。可惜他迟了一步,在他还没来得及抬头的当儿,维臣奶奶就机警地从地上抓起斧头,向他后脑勺狠劈下去。这一斧头非常有力,准确无误,那家伙没经过任何挣扎,就像一麻袋滚落的粮食,“扑”的摔了下去,后脑勺上开凿了一道红色血泉,血和脑浆迸涌出来,一会就淹没了厨房的地面。直到确信这畜牲已经断了气,维臣奶奶才感到一些恐惧。她慌里慌张地淌过血泊,跑到里屋,拖起丈夫。那会儿丈夫刚把女儿哄睡,自己也昏昏欲睡,所以对这种打挠不太满意。“干什么呀?”他翻了下身,“我累了。”
“你快去看看吧!”妻子没容他继续迷糊,气乎乎地拧他耳朵,“我闯祸啦!咱们家就要大祸临头了!”丈夫从妻子的声调里,感到了几分恐惧,不过仍不信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直当走进厨房,看清了灶前那具像死狗一样横躺的尸体,才被脚下凝固的血浆滑了一跤。妻子恼恨丈夫的懦弱,狠狠踹了他一脚,才勉强使他从地上站起来,身上已经沾满血浆,正在一点滴往下流。“这……这……这……”他感到今天舌头有点发硬,怎么也说不完整一句话。
“他要欺负我,我杀了他。这把斧头。”丈夫的狼狈,刺激了妻子的自尊,浑身陡然增添了勇气。
“那……那……那……”丈夫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妻子无法忍受丈夫这样窝囊,“滚开!你不配当男人。”妻子无心继续斥骂他,立马命令:“快去把街上的马,牵进院子,别叫人家看见!把街门锁好。你再到房后桃树下挖一个坑,要大点,深点!”妻子几乎来不及把话说完,就开始拿脸盆往猪圈里舀血。而后又用抹布擦拭地面。这种忙乱,一直持续到下半夜,夫妻俩才确信,家里没留下一丝儿血迹。剩下的事,就是如何处理那杆步枪和正在院子里打喷嚏的军马。经过一番周密计划,夫妻决定,把那杆钢枪砌进一段院墙里,把马牵到远离黑风口的山外去,让它自个儿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只要不回黑风口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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