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来得正好。我正与乐兄谈起你呢。”侯七点手叫她进来,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盈翎面色憔悴,却强装笑意,朝尉迟乐盈盈一礼,柔顺地坐到侯七身边。她见尉迟乐今日竟恍然回到初来长安时候的爽利装扮,不由触景伤情。
尉迟乐痴痴看去,盈翎低眉顺眼,锋芒全无,一夕之间,恍如隔世。他顽劣的小石变作了别人温柔的侍妾。
侯羿风搀起盈翎的手,轻抚道“乐兄问你我是因何结缘。我便说是娘子神女有意,自请从良。娘子……我说得可对?”他笑得自信满满。
盈翎睁大眼定定看他,半晌,挤出一丝笑意,咬牙道:“郎君……说得不错。”转脸怔愣地望着尉迟乐。
尉迟乐不可思议地瞪着她,冷冷笑道:“小石……我本以为你这样顽劣任性的脾气,是当不得别人的侍妾的。原来七哥毕竟是与众不同……”
侯羿风脸含笑意,瞥着盈翎。
盈翎与侯七交握的手,死死捏着,冰冷潮湿:“殿下说得对,我实在是仰慕七郎已久……才自请从良……”
尉迟乐脸色苍白,怔怔道:“那夜玉华阁的话……可还记得吗?”
盈翎知道他说的是“一家人”不相负的话,可惜他们这“一家人”却是注定要离散的。她踟蹰了半晌,不知如何措辞,才能既宽慰尉迟乐,又不至惹怒侯羿风:
“殿下,无论是西域还是长安,都像在沙洲的馆驿里一样。我们总要想法活下去。伎乐常这么教我们,纵使靡室靡家,也要有情有义……”
盈翎惨淡地笑着,不知小夜叉能明白自己多少。
侯七的眉已经紧紧蹙起,这女人竟还有这么多牵三挂四的往事。
尉迟乐虽然骄纵,却也不是个笨人,他毕竟是听懂了。
即使他再笨,这一次次的起落沉浮也该让他变聪明了。此刻,他已经明白,今日这番质问,终究是问不出结果的。看侯羿风与她的形容,答案不言自明。来时的满腹怨愤狐疑,已渐渐被无奈与悲伤盖过。
他虽悲伤,却终是宽慰于她未曾负心。若再追究下去,除了折磨自己和小石,让侯羿风洋洋得意外,还能有何收获?
“我明白了……”尉迟乐凄然一笑,轻轻叹一口气,“今后怕该唤你一声七嫂了……”
“殿下说笑了,奴婢一介倡优,蒙郎君垂怜,才脱贱从良。不过是伺候洒扫的侍妾,当不得的。”她的眼死了一般。
尉迟乐转向侯七笑笑,言语间已没了刚才的锐利:“昨日七哥大喜,竟没能前来道贺。今日到底是要补上一份贺礼的。”说着将那锦盒放到二人面前。
侯七笑称客气,打开锦盒却发了愣。
锦盒里是一册精美的书卷,冷金纸上用俊逸的唐楷抄成一部《玉台新咏》。哪有人送诗本子作新婚贺礼的?
盈翎却认得,这字是尉迟乐的笔迹,一笔一划都费尽心思。
“是我乱抄的一部《玉台新咏》。我因懒怠,这么部小书也抄了近三年,本该早些送你,却一直忘了。如今……那里头一首《西洲曲》是你养母的拿手曲子。七嫂是不会忘记的吧?全当做个念想吧……”
盈翎望着他,心酸难抑。嚣张跋扈的小夜叉,这一刻的笑意竟与当年沙洲馆驿同榻而眠之时一般的温存。只是,《西洲曲》犹在,人事却已颓败不堪了。
侯七虽不知其意,却隐隐觉得必是二人的一段故事,面色终有些讪讪,笑道:“我从不知乐兄竟还有这般才艺。”
“多谢殿下盛情,”盈翎颔首施礼,轻轻道,“唯愿佛祖保佑殿下,安稳宁静,度此一生。”
尉迟乐怆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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