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骏推开小院的门,把清忱引到自己房间里,吩咐他请便,见烟囱里冒着白烟,便往厨房里去了。
韩霜正在厨房里忙着午食。
他挑了帘子,把买好的蔬果食材放到灶台上,兴冲冲地朝着正在调蛋羹的韩霜道:“姐姐,今天在街上认了个朋友,领了他过来尝尝你的厨艺,中午加几个好菜罢。”
韩霜看他一眼,见他脸上带着止不住地高兴。
她想到小院门前素是冷落的,平时学里的认识的一干同窗,也因他顾忌着自己的脾性,从没往家里带过,难为他一个少年,正是结交朋友、开拓眼界的年纪,便强笑道:“你这淘气精灵的,只是差你去买些东西,半日不见,便交了新朋友,日后若是成了家,门前还不得被人踩破。说你也是,知道把这堆蔬果放在灶边碍着我,也不知道择两个好的,洗了去招待人家。”
韩骏吐吐舌头,忙把那堆蔬果放到一边,挑了几个柑橘和一串葡萄,洗净装盘。韩霜嘱咐他道:“饭菜多一会儿就好了,在你房里用,你也该收敛些平日里不着调的性子,别怠慢了人家。”
“那是自然。”韩骏笑嘻嘻地应道。
他端着盘子走进房里时,见清忱坐在桌前拿着一幅小律端详。
韩骏把盘子摆在桌上,响动声惊起了清忱,他见是来人是韩骏,便放下手里一张白纸,仍用镇纸压了,笑道:“小骏兄弟可跟你家姐姐说过了?”
他的笑里带着很深的意味。
“说过了,她还吩咐拿这些招待你呢。”韩骏把一盘水果推到他面前,拿起一个柑橘,扑地劈开来,也不细分囊,便送到嘴里,顿觉满口流甘,直叹道:“这红橘甜得很,汁水又多,哥哥也尝两个,尝完了便与我说说外面的见闻。”
清忱也剥了一个,却是把那柑橘细细分成一瓣一瓣的,挨个递到嘴边吃了,道:“刚看你家姐姐这短律,一时出神,想不到你家姐姐除了有才学,竟还是个会过日子的。”
“那是自然,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她一般的。”韩骏又拿起一个橘子道:“不光是手艺好,生得标致,腹里还藏着不少诗书。不过她平日写了诗文对子,却总发落给我,说要我学这字里行间的道理。”
“小骏兄弟不像是静得下来的性子。”
韩骏把核吐到一边,继续道:“这话中的了,我对这诗文劳什子的天生便提不起兴来,塾里的功课还不够我应付的,看着这纸上苍蝇一样排起来的字,总是一个头分做两个大,觉得像啃树皮一样,没甚么滋味。
说起来哥哥也别见笑,我想做的,是像那赵飞镜、卫亭晚一样保卫家国的大将军,沙场飞驰,跟兄弟们一起吃敌人的血,食敌人的肉,这才是男儿该过的生活,纵使最后死在战场上,也值得。”韩骏把心里一番话吐了个爽快,又想起眼前这人是个读书人,不好意思道:“这片话不经思量,无意间冒犯了哥哥的身份,还请哥哥不要见怪。”
“这话虽粗了些,但可见你胸内吞吐。自古以来,文武两条路便各有各的去处,在下不过起于草芥,籍籍无名,难得有人愿意同我讲些交心话,又如何怪得你。”清忱此刻倒真起了结交之意,言谈间话语恳切了些许。
韩骏却生了几分好奇,问道:“你又是如何看出这是我家姐姐作的诗。我的字是照她临的,虽差不少火候,但乍眼一看,也分不出太多。”
清忱笑道:“方才看这诗,里面几处意象总是好的,但却过于清冷了,作者当是经了些兴亡衰败,却不像是小骏兄弟这个年龄能作出来的,再加上这字体虽是银钩铁画,撇捺折钩间,却总藏不住女儿家的温婉柔媚,小骏兄弟若是写出这字来,我可要把你认作姑娘了。”
韩骏暗道这人心思倒是很缜密的,也不在意,要他说些外边的见闻。
清忱便把过往见闻择了领兵打仗的那些片段,如赵飞镜如何在许济深刚上位时,攘除国内骚乱,又如何定计制服边境的苏儿,再比如卫家世代的功绩,及关于卫亭晚的些许逸闻趣事一一与他细说,直听得韩骏拍手称赞。
他正听得一脸满足时,掩着的门被韩霜推开了。
韩霜向清忱颔首,眉间是大方人家的气度。
清忱看着她,也还了个拱礼。
韩骏道是饭菜做好了,便往厨房去端菜,只留下两人在房里。
两人一时无言。
韩霜拿了抹布,把桌上压着的白纸揉成一团,连同两人吃剩的狼藉,一并归到竹条编的桶里,笑道:“女儿家不过认得两个字,便学外面人胡诌些句子来,倒让客人笑话了。客人且在这候着,正有些粗菜劣酒,要端来招待,不周之处莫要见怪。”说完便也转身去了厨房,只留下清忱一人在房内,伴着些她身上的烟火味道。
清忱观过韩霜姿容,心道韩骏刚那段话竟没有夸张,这人果然生得好颜色,谈吐间又是个自持的。但他隐约发觉到韩霜的兴致并不怎么高,笑里也带着些牵强,若非由于自己叨扰,便是逢上了什么糟心事,当下有了计较。
姐弟二人把做好的五菜一汤端了上来,韩霜本想到自己房间里用,却被韩骏拉到桌边,要她凑个热闹。二人不分主次,夹着清忱坐了。
清忱定眼朝桌上望去:
桌面上摆一碟均匀排着的熟牛肉,上面撒着细细的红白萝卜丝,一碟炸成酥脆金黄的胜肉夹,用了蛋花做浇头,又一碗是蒸得细嫩软滑,直冒热气的葱花鸡蛋羹,最后一小碟是腌好的笋干和莲花白,在光里亮晶晶的,泛着水色,那汤却是韩霜临时做的扁豆冬瓜汤,撒一把姜蒜在里面,略有些清淡了。
韩霜起身给清忱斟了一盅酒,落座道:“客人来得突然,又逢上饭点,不好叫小骏再去打酒,房里一时间只剩些姑娘家喝的清酒,请就着些小肉小菜,权且用了罢。”
清忱道:“小可姓陈名清忱,姑娘直称名字便是。”他见美食当前,加上五脏庙里空空如也,便径直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夹,送进嘴里,只觉那外面的脆衣一咬便碎,外层一碎,便将里面裹着的猪肉和萝卜的香气溢得满嘴,再就着韩霜斟的玉露酒送到肚子里,心里直叹道美哉。
他接着又夹了几筷子菜送到嘴里,连吃了两杯酒。
等他再看身边韩骏时,却发现他已经扫了大半碗的面前的鸡蛋羹,头埋在碗里抬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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