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十。
今年的浮丘洲还没来得及下第一场雪。这几日风意渐寒,云中水汽已蠢蠢欲动,好在日头依然高悬,不时从云间射出几道光,吝啬地给万物施舍几缕暖意。
青山镇外四里,有一处铺满青草野花的矮岗。
岗下有座孤零零的山神庙,是这里的唯一建筑。岗顶则更为冷清,自打那颗歪脖子的老枣树十年前忽然不结果子后,原本常来玩耍的孩童们便失了踪影。
此时,有位清瘦少年正懒洋洋地躺着,双手枕在脑后,头发盖着左眼,唯一露出的右眼角挂着一抹打完哈欠未能来得及拭去的泪花。
似乎对这天气有些不满,他撇过头,用力将嘴里叼烂的一根草吐去,又将手从脑后抽出,随意拔了一根新鲜的塞进口中。
少年姓荀,单名一个川字,从小被山神庙庙监姜不韦收养,就住在在岗下的山神庙中。
和他相依为命的还有一位哥哥,名唤姜渺声,是个天生口不能言的哑巴。
在这躺了已有半个多时辰,随着天上盘旋的那只白头雕叫声回荡,荀川困意越发浓厚。
“叫吧叫吧,总有一天给你炖了……”荀川嘴都不张,语气懒散地道。
照姜不韦的话说,只要在山神庙里呆着,他就是坐立难安的孤魂野鬼。出了庙,到哪儿都自在逍遥。
忽而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荀川连忙将口中杂草吐去,灵活抓起身旁放着的那把黑铁大剑,翻身伏地,趴耳细听。
直到确定来的不是姜不韦,这才又放心地躺了回去。
说是黑铁剑,实际上就像个黑乎乎的铁疙瘩,甚至扭曲了几分剑形,只有剑锋处微芒的寒光还算像点模样。
待得那脚步靠近了些,他才慢悠悠地开口道:“来啦,带了吃的没?”
少顷,义兄姜渺声轻轻坐在他的肩旁,从胸口衣服里摸出用布包着只剩半块的烧饼递给他,荀川闻着味道,看也不看便无精打采地接过,眼角眉梢满是习惯性的失落。
“真没劲!老吃这不咸不淡的东西,倒连天上那嘶噪的畜生都不如!”叹了口气,狠狠一口咬下三分之一,荀川盯着那头依然盘旋的白头雕声音含糊地道。
“啊啊……啊……”姜渺声嗓子喑哑。
荀川用力扭过头看着他,口不能言的姜渺声又重新比划了一遍。
“渺声啊,跟你说过好多回了,以后麻烦坐到右边来,歪脖子很累的……”
荀川说着,用手指拨开盖着左眼的头发,指了指自己的眼珠。
只见那眸子之中毫无神采,瞳孔更是透明无色,空洞如渊,与隔着一根鼻梁的清澈右眼判若云泥。
显而易见,这只左眼是盲的。
姜渺声会意,连忙起身移至他右侧坐下,又重新比划了第三次。
忽然,只见荀川惊坐而起,努力咽下口中食物,看着姜渺声愣了愣神:“今天是我生辰?”
姜渺声露出微笑点点头。
十五年来,荀川从未过过一次生日。乍一听人提起,心中莫名有些怪异。
浮丘洲,十五岁便是成年人。按习俗可以行冠礼,甚至娶妻生子。已是个该出去埋头苦干,或学个营生手段的年纪。
想起手中的饼,荀川顿了顿,又躺了回去,抠抠鼻尖不以为然道:“那怎么了?反正顿顿皆是白粥配大饼,我生的粗糙,不用伺候!”
姜渺声微笑地摆摆手,又比划了一番。
荀川看明白意思后,心里顿时一喜,却摆出一副脸色如常的模样道:“老头子那么抠,能有什么好吃的,你这哑巴休要唬我。”
“啊啊……啊,啊啊……”姜渺声连忙舞着手否定道。
待他说完,荀川挪开视线,再次拾起那把粗犷的黑铁剑,往前走了几步抬剑朝天空一指,翘着嘴角道:“那行,跟死老头说一声,我要吃这个!”
……
山神庙里,拎着把缺口菜刀正准备杀鸡的姜不韦猛地打了个喷嚏,回过头神色微微紧张地瞧了眼庙中残破的山神像。
“罪过罪过,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话音刚息,寒光一闪便手起刀落。
未几,在确定鸡不再动弹后,他才轻轻将其放进装满开水的木盆中。
起身拍去身上沾着的鸡毛,姜不韦偏着头往上岗的小路看了会儿,嘴里嗔怪道:“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回来。真是上一世两个冤家投的胎!”
似乎想起一件事。
姜不韦将手洗净,仔细整理了身上的破衣衫,神色庄重地走进殿里。
给山神上了一炷香后,只见他纵身一跃,在两丈高的梁上轻松取下一个包裹。包裹上沾满灰尘,但好在扎得分外紧实,所以没脏了内里。
将灰尘仔细拍去,在案几上小心打开,里面正放着一个襁褓,上面纹着一个“荀”字。
拿出襁褓端详了一番,他用略显粗糙的手仔细摸了好一阵,游离在掌纹间的触感十分柔软。
经年的画面在脑中一一划过,忽而鼻尖一酸,眼中有泪光打闪。
姜不韦口中发涩,悄悄叨咕道:“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破落户,在爷爷这一歇脚便是十五年,如今要走,想来真是大快人心……”
半晌,姜不韦用力呼出一口长气,撑起深深的抬头纹,眼珠往上顶了顶,将那即将落下的泪珠硬生生憋了回去。
平静了一些,他又摇摇头,没精打采道:“走了也罢,倒省下不少米面,缸中羞涩,都要见底咯——”
“只可惜了这襁褓,多少值些钱,早知道就真卖了去……”
将襁褓塞进胸前衣服里,稍微振了振精神,这才走到殿外拔起鸡毛来。
……
待荀川二人回到山神庙,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才刚踏入,鼻尖微动便嗅到一股香气,这是他在别家炊烟里闻过的味道。
连忙往前跑了一段,见姜不韦正一脸认真地摆弄着一口缺了块小角的砂锅,透过缝隙往里一看,正是浮着一层油花的高汤。
荀川一喜,咽了口唾沫,道:“咿,还真有!”
说完,他忽然神色一滞,觉得有些奇怪,便回头看了一眼姜渺声。见姜渺声只是笑笑,他又回头来仔细看了看姜不韦的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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