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外书房,林如海正站在书案前,低着头,左手挽着右手过于宽大的袖子,右手握着墨石,慢慢的,慢慢的,推出一个又一个圈儿。
这是文人独有的习气,一池浓淡适中的墨汁研出来了,他的心也静下来了,脑子里的千头万绪自然而然理顺了。
下边便简单了,蘸笔,略停,控一下,取白折子,打开铺平,悬腕,刷刷刷,笔下生风,自右往左,一列一列,很快泻满了半合。
“砰”地一声,黛玉推门闯了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位中年文士,翩翩君子。不过,气喘吁吁的她却没欣赏的心情,因为她第二眼便看到了他笔下的折子。
“爹爹!”黛玉焦急地喊了一声。
如海爹却头都没抬,只把背在身后的左手上扬,往外一摆,半点儿没影响右手的行文如流水。
但这足够了,门口两个小厮,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正手足无措,急得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此指令一出,他俩如蒙大赦地退回去了,还帮忙合上了门。
黛玉一得自由,便是招乳燕投林,冲了过去。刚刚好,如海爹最后一笔写完了,她也冲到了跟前,劈手抢来,一目十行的看过,果然有“立嫡以贤”、“六王甚贤”、“众望所归”字样。
她不由小脸煞白,一阵后怕。本来么,太子废了,头号威胁解除了,林家从此安全,万事大吉了。哪里想到,如海爹会对“贤王”有好感,甚至还要参合到立太子一事中去呢?
虽然,好表姐元春至今归属不明,并没有进了哪家王府做小妾,但就黛玉所见所闻,特别是这些日子出去鬼混,流连各茶肆,听人唾沫横飞点评国事,使得黛玉十分确信,这个“遗秩不可考”的朝代,并没脱了《红楼梦》成书背景——清朝的影儿。如此,真命天子,分明就是佛爷四。
但如海爹却在为贤王六摇旗呐喊,这不是自投死路么?以后小心眼儿的佛爷四上台了,就等着被清算吧!
“爹爹,您不能!”黛玉满心焦躁,举着那本举荐太子的奏折,语无伦次:“这个不行,这本奏折,您不能呈上去!换个人!”
“不急,你先缓口气,吃杯茶,再慢慢说!”如海爹柔声安慰女儿,又朝外扬声吩咐上茶。知女莫若父,他家闺女,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只不知,她听说了什么,急成这个样子。
氤氲袅袅的茶香中,黛玉终于冷静下来,重新组织了语言,仰头盯着如海爹的眼睛,认真地问:“爹爹,您真得如此看好六贤王吗?他真就那么合适吗?”
“怎么说?”如海爹却把问题原封不动踢回来了。
黛玉并不气馁,细细分析道:“我这些天在街上,走来走去,到哪儿都听人议论六王贤能,提起六王,竟是无人不赞的。可是爹爹,太子是怎么被废的?不就是储君做得太久,威权日重,威胁到了今上么?”
“今六王不过是个王,就已有如此贤名,等真做了储君,其声势,又该何等了得?那时,众望所归,民心尽得,今上岂不只剩下禅位让贤的份儿了?”
看着如海爹渐渐郑重起来的眼神,黛玉一锤定音:“所以,若说太子当日是以权势胁迫主君,今六王就是以声势威压今上。天家无父子,今上既容不下太子,又岂饶得了六王?”
“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到的?”如海爹惊疑不定,手击扶手,一坐而起,见黛玉莫名点了点头,长叹一声,又坐了回去。
黛玉忙依偎过去,帮他顺气,带了点点自责:“爹爹别激动,你伤还没好利落呢!”
又不服气,“您就这样欣赏六王?这人,或许真贤,但仅凭他这份贤名远播,大江南北皆传遍,就知道,肯定无辜不了。譬如您前两天把玩的那本古籍,不就证明了,他在四下结交官员么?”
“就你精灵!”如海爹面上带了点儿笑,一点女儿的俏鼻子,话题一转:“不过是花花轿子人人抬!”
嘎?黛玉脑袋差点儿打结,若非看到如海爹嘴角那丝轻蔑,她几乎都要以为,刚自己幻听了,“怎么会?您不是?”
这幅傻样,逗笑了如海爹,“笨丫头,你都能想到的,为父怎么会想不到?六王这人,呵,既是‘众望所归’,我又何必独立特行,逆潮流而上?”
却见黛玉猛一仰头,“不,您根本就是逆向思维,要借今上的手,把六王弄下去?为什么?您到底是谁的人?”又一想隐藏得最深的佛王四,“是四王?”
“不,我不隶属任何一个王爷的阵营,而是江山社稷的臣子!”如海爹答得斩钉截铁,似要宣告天地。略一迟疑,又道:“非要说人的话,算是,只忠于今上吧!”
黛玉小心翼翼问:“那您觉得四王怎样?”
“四王?你看好四王?”如海爹浓眉聚拢,成一座座粗粝的眉峰,沉思了一阵,渐渐舒展,“那个孤臣?妙,极妙!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近些年,老爷子偏宠小儿子十王,我还以为?虽快老糊涂了,安于享乐,荒芜朝政,自欺自满,却没想到,还有这手!呵呵,到底是帝王心术,就怕人揣了他屁股底下那张椅子呢!”
黛玉目瞪口呆,再没料到,信奉“天地君亲师”的儒家士子,信奉“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如海爹,会说出这么一篇放肆无礼的话来。
也是,当今朝政状况,连贾宝玉那个万事不通的,不过见了几个官,就一口一个“禄蟲”,不屑至极,躲在内院再不肯出去,怕人家污了他。如海爹这样侵淫官场几十年,各色光怪陆离事物见得能少么?能不失望愤懑吗?也难怪,当年省老爷子要嘱咐尔玉哥哥,当不来官,就回家。
只是,他和如海爹都不是贾宝玉,不会躲走。虽然辛苦,可是,能撑多久撑多久,他们撑着,总比换个没心没肝的过来盘剥百姓好。官场虽总污浊不堪,但总有他们这样的,在勉力支撑,护一方平安。
这一刻,黛玉又心疼,又骄傲,这就是我的如海爹啊!
“傻孩子,在想什么呢?”
一语惊醒了黛玉,忙一抹眼睛:“没!对了,爹爹,你说到哪儿了?”
林如海见女儿不肯说,便没再追究,只拍了拍她的头,接着道:“不管什么动机,老爷子这回,总算不至太糊涂。官场的水,一日比一日浑浊,是该有个人出来,清一清了,四王却是个不错的人选。只是,他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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