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半死清霜后,白头鸳鸯失伴飞(十八)第(1/1)页
空气里还残留着纸钱烧后的焦糊味道,仿佛墨显业骤然结束的人生。大文学生前极尽奢华与美好,果然是过眼云烟,最后陪伴他的,不过是一副简单棺材,一身干净的长袍,一条沾血的白布。
孔佳妍情绪极不稳定,墨显业的后事几乎完全由文生和青歌操办,两人商量着从简了事,一事家中已无收入,不适合大操大办,再者则是日本人并未解除对墨家的怀疑,若是太过张扬,恐怕又将惹事。懒
墨显业出殡当日,园子内依然冷冷清清,除了墨家人外,来送他最后一程的人就只有李铭携着阿秀,孔歆带着刘敞。生前与墨显业兄弟相称的黄喆,不知是何原因始终没有露面,只托人送了一份不小的白礼。而孙广平,自那日被孔佳妍一顿奚落后,自觉无颜相对,也没有到场。至于孔佳妍的娘家,更是连份礼数都不曾给,对墨家避之不及。这让墨家的孩子更是心寒,从此与孔家人形同陌路,再不相认。
墨家所剩的钱款不多,选不了好坟地,文生与李铭再三商量后,决定将墨显业葬在小镇郊外,那边亦有着一些坟头,此地葬的是穷人家,花不起大钱操办,选了个看上去还算清静的地方将亲人安放了便是。大文学久了,此处也渐成规模,当文生他们来那里查探时,已此起彼伏的有了二三十号阴间的邻居。
墨显业的坟头很快便由两个工人挖好砌成了,前后就那么两个多钟头,送行的人,都默默的看着黄土被挖起,骨灰盒被放入,黄土又被掩上,渐渐堆成土包,而后,一块青石板才竖了起来。虫
整个过程都没有人哭号,几个孩子早知发生了什么,年长的是酸楚无奈,年幼的则是一知半解。而孔佳妍,她一身素白底子青花图的旗袍,衬着一脸病容,痴痴愣愣的挽着文生的胳膊,眉目间布满忧愁,却不见泪滴,也瞧不出更多的情绪。
一杯黄土葬一生,一缕青烟祭一人。至此,墨家的顶梁柱是彻底垮了,而墨家还能一起走多远,成了每个墨家人和旁观者心头的谜。
回到墨家园中,文生将墨显业的遗照摆在堂内正中,耳边听见青瓷对青歌说话:“大姐,我肚子好饿哦。”
青歌叹了口气,回她:“中午不是吃了馒头么?怎么就饿了。”
青瓷道:“大姐,我们连着一周吃馒头了……我……我不想吃了……”她说的语气有些委屈,却又怕人责备。大文学她虽年纪小,却也知道家里现在的状况,一直乖巧的不给大家添麻烦。只是,从锦衣玉食一下子变成粗茶淡饭,总要有个适应过程。莫说她不想吃馒头,文生也不想吃馒头了,不过是他身为长子,不能挑不能拣,只能默默忍着。
青歌望着她,心底微微生疼,问她:“那你想吃些什么?大姐看看能不能做。”
青瓷显然意外青歌会这样回她,不免欣喜道:“真的!那……那我想吃个肉包……”她眨巴着眼睛,比划着:“不要很大,这么大,这样就好了!”
“肉包啊……”青歌有些迟疑,肉可比菜贵多了。
文澜不知何时也听见了这姐妹俩的对话,插了句:“姐,馒头真的吃腻了,换换吧,就是一顿也好啊。”
青歌又叹,不忍扫他们的期待,默想了一会,才应道:“那好吧,明天吃,今天还不行。”
“好,好,明天。”青瓷小小欢跃了一把,但随即想到爹才刚刚入土,不该是这样的态度,连忙收了笑脸,小步的跑进了屋子。
待青歌也进了厅堂,文生才问她:“我们还剩多少钱了?”
青歌不假思索回道:“只剩五十多了,爹的后事花了十几,这几日的吃用也去了十几,我总觉得最近东西变得贵了,先前我与陈嫂去市场买菜,几块钱就能买回不少,现在几块钱就买回来一两样……也不知是我现在太计较斤两,还是……”
“不是,是真的变贵了。”文生打断了她的疑惑,坐了下来:“因茶叶中毒事件,还有更早前的浪人被杀事件,日本人加快了控制嘉禾镇以及周边的步伐。时局一乱,做生意的少了,买不到东西,当然东西就贵了”
“啊?那可怎么办?”青歌忧心忡忡。
文生默默的侧过脸去,望了望桌台上的墨显业的遗照,沉声道:“不知道,外头只会更乱,什么状况都有可能发生,也许,也许很快我们就吃不起饭了……”
青歌手心已然出汗:“这……咱家好几口人啊……”
“我想过了,等四十九天守孝完了,你我都出去找头路吧,做点零工也多少有些收入,其他的再慢慢想办法,实在不行……”他顿了顿:“实在不行,就把这园子卖了,那一笔款子也够支撑一段时日吧……”他说得好似叹息。
青歌无言,亦望向墨显业的遗照,照片上墨显业温和慈爱,就似那天早饭里那般望着这对姐弟,却再也说不出话了。爹啊,你让我们该怎么办呢?她的眼中又浮起了雾气。
半晌,她按下了悲哀,又开口幽幽问了文生:“你确定这些事么?”
“李叔告诉我的,还有我在街上也听说了一些,想来不会有假。”
两人一道沉默半晌,青歌道:“这手上还有约莫八十多的现钱,若是省着些用,四十九天倒也能捱过来,只是那以后……若是你我的活计不那么好找,就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文生叹了口气,似在宽慰彼此,道:“走一步算一步吧,这园子里就只有你我二人能顶事了……阿娘的病,我看是好不了了。”他眼前浮起孔佳妍那双不带情绪的眼睛,只觉心底更沉。
青歌紧抿着唇隐没着落泪,良久才点点头,算是晓得。
堂外,有个人静默的站在门边,直听完了最后一句对话,才悄悄的转身离开。这个家还能支撑多久?单单靠大姐和大哥可能维持多久?他真不敢继续想下去,若能远远的逃离,此刻他定然毫不犹豫。是的,他会离开,从墨家开始发生变故直到轰然倒塌,他的脑海便一直盘旋着这个念头,他会离开这个园子,这个家,靠他自己的能力,至少救活他自己。但机会还没有来,还不是现在,还不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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