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唐

    位高权重者的门前，从来不曾缺少的就是热闹与车马，尤其是每逢佳节做寿这些日子，这种热闹便会愈加喧闹起来。

    梁王府坐落于城西的洛水旁，便如它那位附庸风雅的主人一般，整座府邸并没有什么暴发户的习气，只是一味的清静淡雅着，若不是门外那些来往的庸人惊扰了此间的氛围，这府邸怕是有些大隐隐于市的味道了。

    可世人都知道，梁王武三思并非什么隐士，相比于在竹林山水之间拨香弄琴，他更喜欢世俗中的权财二字，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追求权财的手段实在是称得上无所不用其极。

    这一点，或许让市井中许多人瞧之不起，但与武三思有过交情的人都清楚他的义气：只要他亲口答应下来的事情，他九成九都会给你办到，若是真的办不到，他甚至还会将你送来的钱财半分不少的退回来。只是有一点——千万不要得罪梁王。

    梁王是个很记仇的人，这是整个京都官场，甚至整个大周朝都清楚的事情。

    他儿时有些体弱多病，曾经有一个邻居家的少年经常欺辱嘲笑于他。于是在武三思发迹之后，他特意抓来了那个少年，随便安放了一个罪名，并将他抄斩。

    一段寻常往事却被他记了十余年，最终如此报之，梁王武三思这个人的确记仇的很。

    也是因为这传播极广的故事，于是自打武三思自弘道元年开始掌权后，就没有多少人敢来触碰他的逆鳞，相反，大部分都小心翼翼、谄媚以待。

    而武三思此人也有一舂好处。那就是只要是待他好的人，他绝对会投桃报李，毫不含糊。

    有人说梁王这是小人行径，却有人说他这是恩怨分明。毕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倒也强求不得。

    可不论如何，这做寿的日子总是结交的好时机。更何况是梁王做寿这等大事。

    如今距离开宴还有两个时辰。可梁王府外报唱礼单纷至沓来，早已让三个报唱小厮喊哑了嗓子。王府的二管事站在门口与宾客们寒暄，虽然几乎面对每个宾客，他都只是态度倨傲的拱拱手。这么长时间下来，他都已经觉得肩膀酸痛了。

    倒也不是说王府有多拿架子，只是那句“贵客必后至”是很有道理的。如今早早前来的这些人，虽然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名动一方的大人物，可是在梁王府门口。他们也只是登不上台面的小鱼小虾罢了。

    这些人之所以来得早，一是为了表示自己对梁王府做寿的重视程度，二是为了尽量争取与梁王或是王府管事一流亲近的机会，若是自己有幸，入了哪位贵人的法眼，别说是平步青云，怕是白日飞升都并非什么难事了。

    俗话说宰相门房三品官。即便只是梁王府的二管事，也不是这些人能够得罪的起的。所以他们看着二管事那随意的拱手。以及与自己对话时并不认真的目光，这些人或许在心中暗骂着，表面上却仍旧笑的殷勤可喜，恭敬有加。

    送这些人来的大批车马，早已在王府小厮的引领下，被带入了距离王府极远的巷陌之中，这自然都是为了给后续到达的车马让地方。可是即便小厮们早已在这秋日里忙的大汗淋漓，可王府的大门前仍旧成了混乱的一片，马嘶声便随着鞭打与吆喝，甚至有站在那里百无聊赖的马儿解决起了个人问题。于是它的主人面色苍白的看着自家这个敢在王府门前方便的畜生，一个劲儿的给旁边面色不善的王府管事们打躬作揖。

    树上的鸟儿纳罕的看着树下的一切，直到让下面的吵吵闹闹弄得有些头晕眼花，于是用尖尖的喙理了理自己翅膀上的羽毛，心想这是地震了还是干嘛？这帮丫的怎么这么能闹腾？

    混乱继续着甚至升级着，热闹到了极致的地方自然都有些惹人心烦，所以王府里身份地位高的人早就远远的躲了开去。比方说今晚的主角武三思，如今正在王府一处清静的侧院里独享清静。

    武三思左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小紫砂壶，嘴里哼着不知哪个青楼画舫中听来的淫词浪曲，时不时的再啜上一口壶中的热茶。他的右手正执了一枚黑子停在半空中，看样子是在解棋盘上的一局珍珑。

    他穿着一袭普通至极的淡青色长衫，长衫末端甚至有两处未来得及处理的油渍，他头顶上系的方巾更像是太学里书生常系的款识，若只是这样看去，又有谁能猜到他便是那个以贪财爱权而出名的当朝奸臣。

    听到身后有熟悉的脚步传来，武三思并没有回头，而是随口道：“陛下总觉得我棋下的太差，我说是陛下下棋太过高明，陛下还从来不肯相信。可是你们这帮家伙分明都赢不了我，这又是怎么个道理？”

    来人是梁王府的大管事，将武三思从小伺候到大的，十分了解他的性情。此时见武三思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倒也不会去扰乱他的雅兴：“陛下的棋局太大，在她眼中，整个天下的人也不过都是些大大小小的棋子，而王爷手中的棋盘也不过只是陛下棋盘上的一个小角落罢了。以整个棋盘看一个角落，高下自然分明。”

    “你的意思是，陛下的着眼点要比我高的多。”武三思呵呵的笑，手中的黑子落入棋坪，“我屁股下坐着的软席与胡凳再怎么珍贵，也都是有数有价的东西，可陛下屁股下坐着的，却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地方。差别从这里就开始了，更遑论这手上下棋的功夫，和这双招子看天下的眼界。”

    大管事白发苍苍的赔笑了起来，因为他发觉自家王爷今天的心情很好，他的心情便也跟着好了起来。

    “前面怎么样了？吵吵闹闹的，似乎跟市集差不多？”武三思百无聊赖的问道。

    “都是老样子，让小伙子们去管了，他们喜欢做那些个差事，毕竟还有些油水可拿。”

    “宰相门房三品官，他们这帮小兔崽子，随便在门口站上小半个时辰，手里头就能被塞进去百十两纹银，这等肥差，又有谁不愿意做？”武三思又啜了两口热茶，发觉小壶中的水不多了，变将它放了下来，又抬手招呼大管事道：“别干站着了，如今整个府上大概也只有咱们两个清闲着，那就陪我下盘棋吧。”

    “喏。”大管事笑着应了下来，微颤的白色胡须与白发，就如同春日里最为娇艳的白色桃花。

    ……

    ……

    天色微微转亮，只因为夕阳想在最后落山之前乍放一下光芒，于是这个时候，经要比平素还要耀眼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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