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唐

    神都也下了一夜的雨，即便到了早上，仍旧是淅淅沥沥的，没有什么停下来的苗头。

    李隆基昨夜就安排人给江宁送去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宗炳《山水卧游图残卷》”。

    如今，江宁正打着油纸伞站在洛水桥上，静心的听着雨水敲打伞面的声音，不急不躁的等着人。

    这是横跨洛水的一座普通石桥，桥头桥尾的石狮子正被雨水冲刷的有些打蔫儿，洛水中涌起半人高的雾气，烟雨薄雾，并不惹人厌烦。

    江宁就撑着伞站在石桥中央，低头看着雾气中隐隐约约的水面，偶尔动一动长裙内藏着的小脚，思付着什么。

    这座桥上的行人并不多，人们更喜欢从宽阔的平津桥与离望桥上过洛水，这种很窄的石桥，一般只有在月上柳梢之后，才会有约了黄昏后的双双对对，来此处低语几句。

    但如今是清晨不是黄昏，而且因为下雨的缘故，更是浇跑了不少的行人。所以江宁站在那里许久，却一直都没有人经过，这样的氛围很能让心神安静，让自己仔细的思索一些事情。

    已经决定的事情了，倒也没有什么反悔的必要，只是需要细细的勾画一些东西，就像是挥毫作画的第一步，要先布局。

    不知过了多久，一身利落男装打扮的青梅蹬蹬蹬的跑上了石桥的台阶。踩破的水花儿在她身后绽放，平静后就幻化成层层的波纹，在积水的石阶上荡漾开去，偶尔化作一两滴水珠，滴到下一级台阶上。

    此时距李隆基对江宁坦白心思已经两天。距离梁王武三思寿宴还有五日，时间不是很充裕，一旦青梅这里找不到自己需要的东西，那很有可能就必须改变计划了。

    所以江宁多少有些担心，此时抬眸看向青梅，目中有了些期盼的情绪在。

    “查到了。”青梅颔首微笑。眼角带了些微不可查的疲惫。

    江宁笑了起来。仿佛看到了师父和师兄被无所释放时的情景。

    ……

    ……

    京中敢叫书画行的书画行虽然只有一家，但却不带表其他的书画行不能在这里买卖。

    毕竟不是独门独户就能满足全京城的生意，只是那个书画行做的大一些，寻常店铺都无法与之匹敌罢了。

    神都中的百姓都知道。要寻那种最为宝贵的字画，自然要往书画行中一行，可若是只想买些普通的东西。去别处也无甚不可。

    毕竟那个书画行的字画，随便一幅拿出来，都足以让一个殷实之家倾家荡产。能在那里成为主顾的，自然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人物。

    天下间的名贵字画，那里或许占了五分，但其他的，除了三分在民间外，剩余两分便在其余的书画行中。

    这种反差或许有些太过巨大，但好在神都中其他的书画行老板早已习惯了这等境况。倒也不会太过烦闷。只是书画一道，能够赏玩起的人毕竟不多。尤其碰上这等雨天，各个书画行的生意就有些萧条了。

    在洛阳大市的一处叫做“幽默书画行”中，一个十五六岁、眉清目秀的小厮正拿着鸡毛掸子犯困，整个人都依靠在店门旁，头脑耷拉着，不时的向下点一点。

    此时的“幽默”二字并非后世近乎于搞笑的意思，这店名是出自屈原的《九章?怀沙》——“煦兮杳杳，孔静幽默”。

    幽然默之，几近于寂寥，如今伴着这淅淅沥沥的雨水，的确有些幽默的味道。

    靠在门口犯困的小厮名叫子福，他刚来这里当学徒的时间不长，一直觉着这店名太过难听了些。

    别人家开店铺，哪个不是绞尽脑汁的取个吉利的名字，可是这家店铺倒好，偏偏弄了个这么典故深远晦涩又清幽至极的名字。

    “能赚到钱就怪了！”

    犯困的子福一个踉跄，差点摔到地上去，回头看了眼仍在噼里啪啦打算盘的掌柜，他不禁腹诽了一句。

    也难怪子福撇嘴，自从他来到这店里当学徒工后，就没见到自家店铺卖出几幅书画，估摸着来来回回的算下来，也只将将够这店铺的租金以及自己的工钱罢了。

    想到这里，子福难免有些后悔自己当时签下的卖身契，只是事实已经如此了，自己也不可能再做什么判出师门的勾当来。

    正在打算盘的掌柜咳嗽了两声，声音暗哑的就像是从胸膛里震出的一般，即便又雨声掩盖着，听来也不由刺耳。

    “师父啊，反正今天下雨，基本上不会有客来的。徒弟我在这看店，您就去药房开些药吃吧！”

    毕竟是自己的师父，虽然跟的时间还短，可他给子福的卖身银子很充足，而且这些日子也一直管着子福的温饱，所以对于这个尚不了解的师父，子福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咳，老毛病了，只是，咳——只是遇见这阴雨天就容易犯，吃药也没用。”

    那掌柜已是头发花白的年纪，面上的皱纹深得如同外面雨水冲刷出来的沟壑，如此边说边咳着，那从胸腔中发出的空洞洞的声音，让子福听得有些毛骨悚然。

    挠了挠头，知道自己劝不过师父，他只好跑到后院给师父削了个梨吃，让师父他老人家润润嗓子。

    老人看着面前摆着的梨盘，笑着揉了揉自己徒弟的脑袋。

    脚步声轻响，然后是合伞的声音，子福有些诧异的抬头去瞧，正好看见两位客人进门。

    微微诧异了一下，子福赶忙上前相迎，并且接过二人手中的油纸伞，以免自己刚刚擦干净的地面再并弄湿。

    “两位想瞧些什么？是自己赏玩还是送人的？”子福恭谨的问话，一面打量起这两位主顾来。

    看走在前头的那个小娘子，倒像是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纪，很清秀的模样，只是下巴尖尖的。人也太过瘦弱了些，怎么看也不像是大户人家出身的闺秀。

    倒是她身后的那位娘子，虽然身上穿着利落的男装，可身材高挑着，而且气质也是不凡。

    单论模样，子福自然认为后面的娘子才是正主。可是瞧这二人的一前一后的样子。子福却有些纳罕了。

    这倒也不是子福如何势力，只是做了几个月的小厮，子福早已学会从人的穿着举止上判断这人腰包丰厚的程度。倒也不是说囊中羞涩的人他们书画行就不予接待，只是大概看出了客人的家底。才好给客人推荐价钱差不多的书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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