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说,“钦限是酉刻,如今过了四个钟头了,到十一点子时,就是明天正月初八的日子了,复命迟几个钟头,犹有可说,迟一天,公事上就交代不过去了。这件事,你看怎么办?”
荣禄心想,要人性命的事,自己就有主意也不能出,免得一则造孽,二则结怨。因而很快地答说:“大人何不请幕友来商量?”
“来不及了!而且也不便张扬。”立山说:“拜托,回去以后马上找人问一问,有没有什么人死而无痕迹的好法子?问清楚了以后,赶紧派人来告诉我。”
“是!”荣禄答说:“我派司狱来,请大人当面问他。”
“不!”立山说,“你一定要问明白,如果他没办法,来亦无用。”
“是了!我让司狱去问狱卒,问清楚了,让他当面来回禀大人。”
“好!叫他穿便衣来。”
荣禄答应着走了,而立山却真有度日如年之感。到了十点多钟,在杨家门外看守的门下人,领进来一个穿便衣的瘦小中年人,向立山行了礼,说是荣禄派来的,自报履历:“步军统领衙门司狱燕金台,河南陕州人,监生出身。”
“荣总兵跟你说了没有?”
“说过了。”
“你有法子没有?”立山问。
“有是有个法子,不过只听人这么说,从来没有试过也不知道灵不灵……。”
“你不必表白!”立山在杨家呆了一天,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我知道你没有试过,你只说这是个什么法子好了。”
“这个法子叫‘开加官’……。”法子很简单,一说就明白。燕金台的话刚完,自鸣钟当当的敲了起来。
“十一点,是子时了!”立山大声吩咐:“到里面去看一看!”
看了回来报告,杨昌浚依然未死,又哭又嚷,妻儿陪着淌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了局?
“这可不能再拖了!把杨家管事的人,请一个出来。”
来接头的仍是那位帐房。立山这一次的话很容易说,但也很厉害,他说他虽奉旨监视杨昌浚自尽,但也仅止于杨昌浚咽气之后看一看而已,决没有逼人去死的道理。如今已交初八子时,无法再等,只有据实复命,请他转告杨家。
所谓‘据实复命’,无非奏报杨昌浚应死而不死,既然‘赐令自尽’办不到,那就只有‘赐死’,换句话说,是由朝廷派人来杀杨昌浚!这不但是自取其辱,而且家属亦可能因此而获罪。杨家帐房识得其中的轻重,转而请教立山,如何才可以使杨昌浚毕命?
“倒是有个法子,”立山指着燕金台说:“这是步军统领衙门的司狱老爷,燕老兄,你和他说说吧?”
立山这一手很不漂亮,燕金台深为不悦,但碍着他的官大,只好公开了‘开加官’的方法。杨家帐房回进去细说缘由,杨夫人垂泪点头。可是,谁来动手,却又成了极大难题。最适当的人选,自然是燕金台,可是他说什么也不肯。最后还是杨昌浚的大儿子出来下跪,恳求‘成全’,燕金台方始很勉强地答应下来。
到得上房,只见杨昌浚躺在床上,面如猪肝,辗转反侧地呻吟不止,只嚷‘口渴’。杨夫人上前说道:“老爷,你忍一忍,马上就会很舒服了。”
“啊!啊!”杨昌浚喘着气说:“有什么法子,快点!别让我再受罪了!”
杨夫人点点头,闪身避开,立山使个催促的眼色,燕金台便将预备好的桑皮纸揭起一张,盖在杨昌浚脸上,嘴里早含着一口烧刀子,使劲一喷,噀出一阵细雾,桑皮纸受潮发软,立即贴服在脸上。燕金台紧接着又盖第二张,如法炮制。杨昌浚先还手足挣扎,用到第五张,人不动了,燕金台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室中沉寂如死,只听得自鸣钟‘滴答、滴答’作响。好不容易看钟上长针移动了两个字,燕金台上前摸一摸杨昌浚的左胸,轻声说道:“杨大人归天了!”
就这一声,杨家忍之已久的哭声,一下爆发。立山走上前去,细细检视,那五张叠在一起,快已干燥的桑皮纸,一揭而张,凹凸分明,犹如戏台上‘跳加官’的面具,这才明白‘开加官’这个名称的由来。
到第二天立山进宫复命时,才知道杨夫人也仰药自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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