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尽灯花又一宵。
肃千秋坐在凳子上,背靠着妆案,袍下露着素白的裙边。
相里贡坐在一旁的书案后,脸上的血迹已经结了痂。
两人都看着书案上亮着的烛火,默默无言。
肃千秋忽然开口问,“你今日临走时说的是什么?”
“我说,让你回家。”
“后来呢?你把他引走,去了哪?”
相里贡低眸看了看自己的手,“南郊,一片林子里,我杀了他。”
肃千秋沉默了良久,缓缓开口说,“你,要不要住到别的屋子?我家有很多屋子的。”
相里贡挑了挑眉头,“你还有伤,半夜寻仇的来了,你岂不是必死无疑?实在要死的话,我也不想一个人死,你想一个人死吗?”
她摇了摇头,“不想。”
屋里又是一阵沉寂。
相里贡靠到椅背上,右手搭在扶手上,“有水吗?”
“有,在那边的桌上。”
“洗脸的水有吗?”
“没有,但是内室里有洗澡水。”
肃千秋好死不死说了这样一句话,她还不知道相里贡要干什么。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相里贡已经走进了内室,里头传来哗哗的水声。
肃千秋骨子里是一个小女儿,脸顿时红得要滴血。她站起来,快步走到画屏后头,手忙脚乱放下了长及地面的红软帐,脱了鞋子上榻,躺下睡觉。
她侧躺着,面朝里,屋里一时静得可以听见她的心跳声,和相里贡的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肃千秋盯着软帐,直到他沉稳的脚步声再远去。
肃千秋就躺着,翻来覆去,又不敢太大声,只能轻轻地翻,她睡不着。
太热了。
她身上本来穿着一套罗裙,又在外头套了件长袍,因为软帐避风,闷得慌,所以她从前都不放软帐睡觉的。
而现在,她躺在榻上,热得满头大汗。
很久很久以后,相里贡已经没了动静很久以后。
肃千秋的左手轻轻揭起软帐的一角,顿时有凉风吹进来些,她举着右手轻轻扇着风,才稍稍凉快些。
烛光渐暗,相里贡提起烛台旁的剪刀,剪剪灯芯。
“咔嚓”一声响,相里贡觉得榻边的红帐似乎动了动,看过去时,又风平浪静。
烛光渐渐亮起来,透过软帐,照红了肃千秋的脸。
她想着,相里贡是不是看见了,就这么想着想着,竟沉沉睡去了。
。
残灯风灭,晨曦微现。
果不其然,肃千秋昨夜热得睡不着,一早又被热醒。
她睁眼望着帐外,微微可见相里贡伏在书案上的身影。
肃千秋悄悄起身,掀开红帐,挂到玉钩上,提上鞋子,轻步走到书案旁。
他沉沉睡着,鬓发微乱,眼眸闭着,金色的熹微照到他眉眼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些淡影。
左边的脸颊处,有一道浅浅的伤口,结了薄薄一层血痂。
许是光有些刺眼,相里贡的眉头皱了皱。
肃千秋悄声走过去,为他挡住了晨光,静静地看着他。
心想:其实相里贡也挺好的。
两柱香后,她有些苦恼,她站了这么久,为他挡光,他竟还不醒?
肃千秋伸出手准备打醒他,好让他滚出去,她好换衣服。
手伸了一半,相里贡缓缓睁眼,看着她,还有她伸了一半顿在了半空中的手。
早知道这样他就醒了,她就把两只手都伸到他脸上,狂扇几掌。
“怎么了?”他的声音有些慵懒。
“你出去睡吧,我要换衣服。”
“所以你在我面前站了两柱香这么久等我睁眼吗?”
肃千秋顿时扭头走开了,阳光肆无忌惮照到他脸上,他的眼睛不由得闭上,伸出手挡光。
相里贡迈步出了青梧轩的门,一院子正在洒扫的侍女小厮都看着他。
他紧了紧嵌玉的腰带,径直走向前院延嘉堂,去见肃闻老先生。
良久之后,肃千秋穿戴整齐,走出门的时候,一群洒扫的侍女小厮看着她,看得她心里有些发毛。
“怎么了?王婶。”她迈步走到最近的一个人身边,低声问她。
只见王婶笑了笑说,“少主,刚才出来的,是姑爷吧。”
“不是。”肃千秋面色黑了黑,径直走出了院子。
院子里在她走出去后,顿时一片哗然。
“少主说不是唉!”
“怎么能不是呢?都睡在一屋了!”
“难道,少主是个水性杨花的性子?”
“别胡说,少主才不是。”
……
肃千秋站在墙外,听得清清楚楚,面色红了又黑,黑了又红。
。
延嘉堂里,相里贡向肃闻作深揖。
“问先生好。”
肃闻淡淡看了他一眼,“殿下还真是神出鬼没,昨夜什么时候到的?”
相里贡站直了身子,面上挂着笑意,“亥时末,子时初。”
“可从刺客那问出什么?”
“宫中高位主谋划,意不在我,而在肃千秋。”
肃闻笑着说,“既然如此,那殿下是怎么把刺客引走的呢?”
“晚辈没有引他,而是追杀了他。”
“以千秋为饵,辨之方位,这可是一个险招。”
“全胜在握时,这便不算险招了。”
肃闻仔细看了看眼前的翩翩公子,周身的气势与当年的悯悼太子并无二致,自信的样子更是如出一致。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希望你能永远记得这个道理。做什么事,都能预见全局,未雨绸缪。”
“是,晚辈谨记。”
相里贡再拜,“请教先生,扬州宋越当年是做了什么?才使得先生痛下杀手,自断臂膀?”
肃闻眯了眯眼,仿佛是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相里贡顺势开口说,“先生若是不方便告知,晚辈也不好多问了,只是前些日子扬州刺史的一封奏章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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