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大多数居民看不懂了:这些省城来的□□□凭什么这样干?当然也有高兴得不得了的,那就是周、秦、魏等人。一夜之间由边缘人群变成了基本群众,他们像做了个从未有过的美梦,心中不用说得意极了。故此,当他们从学习班走出来的时候,一个个趾高气扬。尤其是周八斤,更是用那双斗鸡眼斜睨着站在台阶上的闵兰珍和江一贞,目光里充满得意和挑衅。
“主任,你说这算怎么回事?”看到周、秦、魏等人的行状,江一贞大为沮丧一至非常恼怒了:“周八斤、秦得利、魏五六他们算什么‘基本群众'?就因为他们穷,户口本上写着‘城市贫民'的出身?问问这里的老街坊,谁不知道他们的祖辈都是大户人家,只是由于嫖赌逍遥,解放前三年败光了家产,方捡了个好成分?”
谁说不是?听着江一贞的牢骚,闵兰珍很有同感。她虽是五十年代末才搬来衙后街,但由于做的就是和居民打交道的工作,故此对这里的情况可说再熟悉不过了。
“那些也就算了,偏偏他们还常常偷鸡摸狗、偷看妇女洗澡上厕所,如果他们都是依靠对象,那这个国家还有好吗?”江一贞越说越气愤,甚至有点不管不顾了。
“我说一贞,你冷静点。”闵兰珍到底是个吃皇粮的居委会主任,比只拿误工补贴的居民组长沉得住气些。她眯着眼睛,望着远去的周、秦、魏等的背影,低声说道:“从早前起,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事还少吗?什么样的人都在造反,好多老干部都被当成走资派打,何况我们小小的衙后街居委会。”
“那就由着这群伢子这么胡闹下去?”江一贞瞟了一眼被□□贴上“省会□□驻衙后街联络站”字样的居委会办公场所,心中到底不能服气。
“那怎办?只能先看着再说。”闵兰珍虽与江一贞一样,看不得眼前的情状,却也无可奈何。
但闵兰珍没有想到,接下来她所看到的,并不是多少有所好转的局面,而是更多的令她俩和衙后街大多数居民所不能理解和接受的情势。这伙省城来的伢子不仅每日都要提审孟桓仁、李潇白等人,责令他们交代自己的罪行,而且时不时将他们拉去游街。每到晚上,关押着孟、李等人的小黑屋里常常传出他们明显着因挨打所发出的哀嚎声和求饶声。巷道两边的青砖墙上,先是刷满了口号标语,继之又搞什么“红海洋”,在各家各户的外墙上用红色油漆绘上了各式宣传画。每到下午四点,就在新架设的广播中播放歌曲,敦促所有居民在巷子中跳“忠字舞”,就连眼前一团黑、走路一瘸一拐的鞠半仙也不能例外。
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独闵兰珍、江一贞,衙后街稍微能想点问题的居民都感到难以适应和理解了。尤其是毕业于中山大学历史系的神经衰弱症患者郝治国,更是瞠目结舌一至痛心疾首了。但迫于形势的严峻,他不敢有只字片言的表达,只能把想法深藏在心里。想想之前,就因为说了几句不合时宜的话,竟被一向嫉妒他才华的个别同事牢记在心,一到运动开始,马上便向工作队检举揭发,弄得差点躲不过挨整的命运。不是所长爱才,示意他以神经衰弱为由,请假回家修养,还真不知道下场是怎么回事。不过,面对眼前这越来越混乱的形势,他心中到底放不下,故此每天一大早,都要趁着无人的时候,一个人出来溜达一番。他发现,眼前的衙后街再也不是那个院巷幽静、民风淳厚的宜居之地,而是成了芸芸众生互相攻讦的混斗之所,偏偏这里的居民中没有几个人意识到,这对他们,对他们赖以存身的这片天地来说,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
这也许就是“世人皆醉我独醒”吧!傍晚时分,在通向居委会坪场的巷道口,茕茕孑立的文物专家郝治国发着呆。尽管他知道这样自诩很不谦虚甚至有点狂妄,但还是认为至少在衙后街这个所在是当得起的。只是他没有想到,在这个街区,与他有着同感的人还是有的,而且比他年轻得多,那就是初中三年级学生、十六岁的青涩少年岑新锐,只不过这位嘴上已露出一圈淡淡的茸毛的年轻后生没有他想得那么深罢了。
从荔川一中回到衙后街的第四天,岑新锐便去了印刷厂做排字工。这使得他的精神有所寄托,但这并不等于他面对街区的变化能做到心如止水。文化革命开始以来,他的心情就没有轻松过,既为父亲和家庭担心,也为邻居和衙后街发愁。他爱自己的父母亲人,亦喜欢衙后街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这里有他熟悉的宽窄不一的巷道,有排列在这些巷道边上的众多大大小小的庭院。这些庭院鳞次栉比、互相衔接,皆青砖砌墙、方石铺地,不少院子有影壁,院中心建有不大不小的水池,围着水池,则栽种着银杏、紫荆、爬墙藤、月月红、紫薇、芭蕉等各种植物。它们是那么大方整洁、清爽宜人,但凡到过这里的人,没有不称道的。这里的孩子都爱读书,有的家里还藏有很多书。每到寒暑假的时候,小伙伴们都会在做完作业以后,带上自己最喜欢的书籍,随便去一个宽敞整洁的大院内,彼此交换分享。尽管岑新锐家的书籍不是很多,但他可以通过父亲,在距这不远的县图书馆借到。他看得出,图书馆里的苏馆长和父亲的交情不错,每次只要父亲带着他去,总会笑嘻嘻地接待,有时候还向他推荐馆里新购进的图书。更重要的是,这里住着江妈妈、马婶、尚副主席、郝妈妈等好邻居,就算麻平喜欢和自己计较,他妈妈吴望霞也不令人待见,但他爸爸却很和气,常常笑嘻嘻地对自己说,麻平被他妈宠坏了,心气太高,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两人一块发蒙,一起进一中,要做个好朋友,一同进步。现在可好,一切都乱了套。不仅稍微有点文化的人都要受冲击,而且邻里间你防着我我防着你,生怕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被对方检举揭发,以至彼此再没了昔日的和气、和睦与和谐!
岑新锐很想弄清楚衙后街的变化是怎么回事,但他一时间又弄不清这其中的道理,而且隐隐间觉得有那么一种力量不想让他弄清楚这个道理。无可如何之间,他只能逃遁到印刷厂里,以视而不见的态度来对待,就像他不能直面学校的变化而躲到衙后街那样。但他没有想到,对任何人来说,人世间的很多事都是躲不过的。你不想知道,甚至非常厌恶,它们却还是会通过各种方式,诉诸你的视听,激起你的方烦恼。这不,这天早上,他刚一出门,便碰见了江一贞。
“新锐,上班去?”江一贞亲切地打着招呼。
“是的。”看到是江妈妈,岑新锐恭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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