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温润如玉,却将她从梦中惊醒,“姑娘莫不是认错人了。”
云深茫然地望着他,那黝黑的眼中空洞洞的,她望着他,又像是在透过他,透过重重迷雾,透过那滔滔忘川,望着彼岸的谁。
云深闭了闭眼睛,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甜腻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她的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冷漠,“秦公子,很像云深的一个故人。”
秦笙抬起头,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想必是姑娘极重要的人吧。”他笑了笑,那嘴角的熟悉弧度让云深忍不住眼中发涩,“姑娘既是来为我医治的,便是我的恩人,不必如此客气,唤我映玉便好。”
“我原以为,映玉是江湖之人对你的美称,想不到竟是你的字。”云深低下头,掩住眸中神色,若无其事地坐在床头的椅子上,托起秦笙的手,指尖搭在他脉搏上为他诊断。
他的手腕温热,她的手指却是冰凉,“抱歉,我的手有些冷。”
她那近乎温柔的语气让秦笙有些诧异,传闻中风过崖的云深姑娘艳若桃李却冷若冰霜,是大靖美人排行榜上赫赫有名的冰山美人,若不是那喜怒无常的性子和有时过于狠辣的手段,也不至于被那宰相府千金硬生生压了一头。
“你长得太像他了,所以我不收你钱。”
云深一本正经的语气让秦笙有些想发笑,但他还是极有修养地忍住了,“那便多谢云姑娘了。”
云深诊完了脉,道“你中毒了。”
“我知道。”秦笙还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样子。
“你爹说是不治之症。”
“我骗他的。”秦笙笑容极浅,“偶尔让那老头急一会儿也是个趣事。”
云深面部有些抽搐,当他是什么温文尔雅翩翩公子,敢情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狐狸。
“我能治好你。”
秦笙点头,“嗯,我知道。”
云深已经彻底无语,她依然维持着那副清冷无波的表情,“脱衣服,趴下来,我给你施针。”
秦笙倒毫不忸怩,就正对着云深,慢条斯理地解开上衣脱下,然后乖乖在床上趴好,他的身体线条流畅修长,背部肌肤莹润如玉,在微黄的夜明珠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
他的眼睛极亮,干净得仿若初春融雪。
云深像被他的眼神烫着了一般,收敛心神,低下头专心致志地为他扎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重重帘幕外已日落西山,夜色渐渐爬上天幕。长空玥依旧保持着报剑的姿势立在门外,他眼帘低垂,密密的睫毛宛如凤凰翎羽,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两片阴影,他一只手温柔地梳理着暗红剑穗,一下又一下,犹如梳理着情人的青丝。
天际一轮圆月已浮现出淡淡的影子。他突然想起那年,也是这一轮圆月,阴暗潮湿的破庙里,那个红衣少女仿佛一团火从浓浓夜色中走出,那飞扬的殷红将无尽的黑夜染上颜色。
她说,愿浩浩长空之下,永远有一轮明月照你光明,你本名为玥,便叫长空玥吧。
她说,我救了你,你从此就是我的了。
她像一滴血落入了他的黑暗沼泽,无声无息间,那抹甜腻的血腥味唤醒了沉睡的妖兽。他从来不是什么皎皎明月,他是吞噬明月的无尽黑夜。
很成功不是吗,她多喜欢那只乖巧温顺的小羔羊啊,哪怕他有时故意露出底下的恶狼的利齿,她也只会当他是偶尔闹脾气的柔弱可爱的小狼崽。
所以啊,姐姐,要继续这样纵容我,喜欢我哦。
他抬头望着漆黑的沉沉夜空,明月当空,清辉如水在青玉阶上流淌开来,他弯起眼睛,笑得天真烂漫,宛如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她和萧珣不同,当初在师门,他学的是医,她攻的却是毒,治病救人只是其次,施针的手法自然不如萧珣温柔细致,却也难为这秦家金玉窝里的贵公子竟一声不吭,满头冷汗也硬撑着。
当她施完针后,才发现秦笙已经晕过去了,她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停在他那张熟悉的脸上,黝黑的眸中似波涛翻涌,许久,她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俯身为秦笙拉上了被子,转身离开。
门一推开,她便望见沉沉夜色和月色下彷如一尊玉雕的长空玥,他笑得纯真无邪,笑意却不达眼底,暗红的剑穗在夜风中摇晃,犹如古剑滴下的鲜血。
“姐姐这次施针,比以往都长呢。想必是这秦家公子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了吧。”
云深定定地直视他的眼睛,那眼睛弯成了极好看的形状,眼底却漆黑一片,若不见底的诡谲深潭。
“走吧,阿玥。”她终是什么都没说,径直向外走去。
有些人,有些事,不必再提起。从来前尘似酒,往事如烟。酒入愁肠,化作一腔热泪,大梦初醒,不过一场云烟,从前那些恩恩怨怨爱恨纠葛,隔着岁月的幕,倒像一场荒唐的闹剧。
一切,在那个人阖上双眼之时,便已落幕。
是放下了,还是不愿提,她不知道,就像那年空山寺前他问她可曾爱过他一样,她也不知道。她经历了那么多爱恨,可什么是爱,她从来不知道。
写好药方,叮嘱好注意事项,从秦家出来时,已是深夜。白天熙熙攘攘的长街此时冷清寂寥,酒旗在夜风中招摇,如水的月色铺洒开来,流向黑暗的尽头。
长空玥跟在云深身后,他拖出的影子已经跟云深一样长了,“姐姐。”
云深没有停下,她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梦境里,那个梦里,没有他。
他解开自己的外衣披在云深的肩上,自然而然地牵起云深的手,“姐姐,夜里风大,仔细着凉。”他笑得纯粹温暖,不含一丝杂质。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云深的心一颤,她没有抬头,她很少直视长空玥的眼睛,她害怕看见那明媚春色后面的无尽黑洞,跟那个人一样的扭曲的黑暗空间,她从来知道他不是表面上那么人畜无害。
可为什么还是救了他呢。
大概是那天,那捧月色落入他的眼,那不加遮掩的恨与不甘,像极了当时的她罢了,让她想把这把沾血的宝剑好好收藏。
习武之人的脚步声大多很轻,长街寂静无声,那个少年牵着她,一步一步,却像走过漫长的一生。
秦笙站在楼顶,一身黑衣几与夜色相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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