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龟二年七月初十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高欢骑着豹子,司马子如骑着一匹青色白斑大名“斑点狗”的骏马与他并排前行,孙浩和胡风骑马跟在后面,呼延狼驾驭的平板马车上拉着高欢唯一的财产—两只小木箱,大摇大摆的搬家了。姐姐高娄斤怀里抱着儿子尉亮坐在车厢里,姐夫尉景被将军府叫去不知有什么任务安排没有随着过来。蔡俊、厍狄盛、韩轨、鲜于修礼他们几个说声抱歉,等喝乔迁酒的时候一定准时到。
从家里出发时,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惊动的街坊邻里纷纷出来看热闹,一群半大孩子跑前跑后抒发着莫名其妙的快乐。邻里们得知是高欢在外面租了房子要搬出去便也失了兴趣,二十郎当岁的大男人赖在姊婿家十几年还有脸闹出这么大动静,鄙夷之声毫不掩饰。
人群中一位少妇打扮的女子眼神幽怨凄楚的看着这一切。她想靠上前去打声招呼,又怕招来非议,纠结中高欢的身影已经远去了,当她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时,却不知泪水早已打湿了衣衫。这样的镜头如果被高欢看见定会心疼死。
她也不是别人,正是司马子如嘴里所说的韩轨的妹妹,高欢的初恋,一个为情痴傻却已经嫁做人妇的小女人韩智慧。丈夫比她大十岁,体弱多病,脾气暴躁,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是家暴的唯一受害者。三天前,她实在忍无可忍才决心回娘家避难,并决定在她死之前不再回那个家了。
看着远去的高欢的背影,韩智慧的脑海里一幕幕的浮现出过往的种种画面,画面中的她曾是那么的快乐:
……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跟在两个半大小子屁股后面蹦蹦跳跳的像只无忧无虑的小鸟,玩累睡着时会被其中一位背着回家;
……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信誓旦旦的说要做他们两个的新媳妇;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女一如既往的跟在他们身边,却不再让他们背了抱了,甚至看那位身高已达八尺的家伙开始会脸红心跳;
……十三岁那年开始,上门提亲的媒人络绎不绝,少女死活不从,痴痴傻傻的等着那个人上门提亲。然后母亲病了,病的面黄肌瘦,病的脾气暴躁,病的拿擀面杖把那个人从家里赶出去,病的要悬梁自尽……一直抗拒了两年,两年后仍然不见她的心上人来娶她。她终于屈服了,母亲的病也好了,她也嫁人了,日子过得少言寡语没滋没味,常常被打得鼻青脸肿却不能对任何人讲,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敢跨出房间,然后登上无数次登上过得房顶,遥望着家乡的方向,默默念叨着他的名字,回味着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轻声呢喃着她对他千百次的思念,心尖儿仿佛被人被攥着,就那么疼着。泪珠儿溢出眼眶,就那么不停地流着……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
高欢骑在马上路过韩家门口时,忽然心脏没来由的一紧一紧的,说不出的难受,仿佛被某种情愫牵引着他回头看去,人群中似乎有一双眼睛满含泪水,哀婉幽怨,楚楚可怜,让他的心忽然又被揪了一下。这是谁家女子,怎么看着自己哭呢?他迅速调动记忆……原来如此,难怪呢!看来前身对这位楚楚可怜的小美人儿挺上心,唉……造化弄人!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一个传说!
……
骑着高头大马的高欢和司马子如等人在租住的娄家别院门口停下来时,日头以上三竿。娄家别院大门的门楣和门垛上,高欢亲手书写的大红乔迁对联十分惹眼:择居仁里和为贵,善与人同德有邻。横批是:安居乐业。笔法魄力雄强,气势浑穆,意态飘逸,骨肉洞达,自有一番气象。这是高欢自己的评价,可惜这书法在怀朔镇这地方犹如黄金蒙尘,无人识其值。
早已等在门口的管家娄福满脸堆着笑意,身后跟着一位三十多岁的仆人殷勤的上前拽住马缰等待高欢下马。这哪里是房主对房客的待遇,分明是仆人迎接主任的架势。高欢并未拒绝娄家仆人的侍奉,虽说“鸠占鹊巢”在一个穷小子身上,但上辈子也是享受过专车的副县级干部,习惯了勤务人员侍候,并没觉得突兀。可姐姐高娄斤却愣在当场,这样的情景正好契合了“入赘娄家”的传说。果真如此的话,宁可不租这房子也不能受这份羞辱。我高家虽已没落,但曾祖高湖是配享谥号的封侯将军,祖父高谧曾是大魏朝的兰台御史,我高家怎么说也算是书香门第吧,何至于沦落到入赘给娄的程度?想到这些,高娄斤脸色阴沉的领着儿子率先走进院子,先前的好心情被眼前的一幕冲洗的干干净净。尉亮迈着两条小短腿跟在母亲后面,手里的拨浪鼓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小眼睛骨碌碌的四处乱看,倒是个不认生的家伙。
内院中间,娄昭君打扮的花枝招展与二位丫环站在不远处等待着高欢进来,不曾想第一位走进她视线的是一位领着孩子着装朴素的少妇,看上去脸色不善。娄昭君心里一紧,暗想,什麻意思?她是谁?怎么还拉着一张驴脸,给谁看呢。佣人?不像。听说他家很穷,哪里还能雇得起佣人。等等,看她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虽然打扮的有些寒酸,但那股气势还真不是普通人家女子所具有的。看面相和郎君有几分相似,难道是传说中把高欢养大的阿姊高娄斤?电光火石之间娄昭君就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娄昭君虽然存着小心思,但并不龌龊,她迅速调整好心态,主动上前招呼道:“可是高家阿姊面前?”
高娄斤左手牵着儿子,右手理了理鬓角的一缕青丝,见到眼前这位画一样的姑娘态度大方明快,礼貌端庄,不禁心生好感,本来阴沉的脸色瞬间变的笑意盈盈。她迎上前去看着娄昭君粉嘟嘟的脸,觉得这姑娘的长相很是讨喜,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定是心理干净之人,不答反问:“可是娄家小妹?”
“正是小妹娄昭君。”她并没有因为眼前这位可能成为未来的大姑姊就唯唯诺诺。
见娄昭君面色坦然,态度雍容,高娄斤对坊间那些流言蜚语瞬间予以屏蔽。因为亲手抚养弟弟高欢的缘故,她情不自禁的流露出婆婆看儿媳妇一样的眼神看着娄昭君说道:“昭君妹妹长得真好看,花儿一样俊俏,谁家儿郎有福气娶妹妹为妻,祖坟也该冒青烟了。”这话透着遗憾和不舍,分明已经将自己的弟弟排除在外了。她的眼神出卖了她的内心,可她的话语又否定了她的眼神。人啊,真是复杂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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